好一個“心無怨尤”!
這是要把所有暗影里的魑魅魍魎,包括呂氏的生死,都輕飄飄地擺到了明面上的臺案!
朱標這話,并非推諉,是將東宮整個剖開,任君審視。
將所有可能隱匿的污穢,都攤在了乾清宮冰冷的地磚上。
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
“這么說,你早知道她不干凈?”
“父皇。”朱標的聲音依舊沉靜如古井,“東宮,雖為儲君之地,亦是陛下之宮。宮墻內外,自有天子耳目。有些風,能察覺。”
“然為人臣子,當守分際;為人子者,當全親恩。”
“洞察,不等于可妄為。”
“父皇執天下圭臬,秉日月正氣。東宮一點薄面,縱有損毀,不過微末沙礫。”他語速不變,字字卻重若千鈞:“然國法如山,乃社稷柱石。無論牽涉何人——皇子、龍孫、或是……兒臣本人,法度威嚴,不可因人動搖分毫。父皇裁決,即是天理,即是國法。臣,無話可說。”
一股無形的風,在暖閣內陡然生出。
朱元璋盯著自己這個長子。
長久地沉默著,御案上攤開的密報,是錦衣衛呈上的關于呂氏毒害常妃、勾結海商的如山鐵證。
朱標的話,平靜之下,是滔天的決心與冷酷。
朱標在告訴他——不用考慮我。
天家法度第一,縱然要殺的是我的太子妃,縱然牽連我東宮顏面,皆可。皆——為社稷。
不知過了多久。
朱元璋那雙飽含壓迫、似要將人看穿的老眼,緩緩移開了。
他靠回蟠龍椅深處。
“坐吧。”他說了一句。
朱標依言重新落座,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朱元璋道,“你的難處,咱明白。但東宮,是國本。”
“國本不凈,社稷難安。”
“這污穢,必須拔了。”
“怎么做,咱心中有數,你心里頭那點念想,”他直視朱標雙眼,“咱也清楚。”
朱標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又歸為沉寂。
朱元璋收回目光,“回去吧。忙你的政務。這件事……有咱看著!”
“兒臣告退。”朱標起身,行了一個毫無滯澀的大禮,步履穩健地退了出去。
朱元璋注視著殿門的方向,仿佛仍能看到朱標挺拔的背影。
“妹子出來吧。”
朱元璋的聲音砸在空寂的大殿里。
沉重的明黃色帷幔被無聲地撩開一角。
馬皇后緩緩步出。
她的臉上沒有平日溫和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種凝重,比面對胡惟庸案時更甚,比空印案爆發時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