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墨濃,乾清宮西暖閣內卻燈火通明。
厚重的殿門被侍者從外面小心推開。
一個身影邁步進來,是太子朱標。
他身上仍穿著處理政務的常服袍衫,眉眼間帶著風塵仆仆后的細微疲憊。
但那疲倦之下,是巖石般沉穩的內核,行走間步伐無聲而穩。
“父皇。”朱標在御案前數步站定,一絲不茍地躬身行禮。
御案后,朱元璋抬起眼。
他面前的奏章堆疊如山,一封攤開著,正是錦衣衛關于江南海商串供的最新密報。
皇帝的目光越過案卷,落在長子身上。
沒有寒暄,一句問話突兀地砸下:“標兒,呂氏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朱標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沒有立刻回答。
朱元璋也不催促。
他只是向后靠在蟠龍椅背里,指關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檀木扶手。
片刻,朱標直起身。
他拂了拂衣袍下擺,極其自然地尋了帝座下首的錦墩坐下。
坐姿端正挺直,目光才迎向父親。“父皇近日勞神。”
他開了口,聲音依舊平緩,聽不出波瀾。
“這些陰私之事,擾了圣心,是兒臣不孝。”
朱元璋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盯著兒子:“少給老子說這些彎彎繞繞的屁話!”
“你是儲君,這東宮就是你的一畝三分地!風吹草動,貓叫狗跳,哪一樣能真捂到你耳朵外面?”
朱標臉上那層慣有的溫潤并未褪去。
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朱元璋敲擊扶手的指節上。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朱標緩緩道,“東宮若有罪,兒臣身為儲君,自是首當其沖。兒臣領罰,無怨無悔。”
皇帝的目光在朱標臉上反復逡巡,像是在衡量,在研判。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
寬厚的表象下,是經過他一手調教、淬煉出的堅韌心腸。
處理胡惟庸案時,牽絲引線,清除政敵,甚至比他還縝密幾分。
“好啊,”朱元璋忽然扯了扯嘴角,“領罰?領什么罰?你有罪過嗎?”
朱元璋聲音冷硬:“刀都落到她頭上了,你還要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身體前傾,“告訴咱!那些年常妃的事,東宮的動靜,那些年她往太子妃位置上爬時用了多少手段!你真的一點風聲沒聽見過?一點影子都沒聞到過?”
朱標迎著那目光,輕輕撫平了錦袍袖口上那片細微的褶痕,動作舒緩,像拂去塵埃。
“兒臣在東宮,掌國事,理萬機。”他的聲音平穩,“于常妃薨逝,自也有失察之責。此其一。”
“呂氏主掌內闈,有損婦德,為夫君者疏于約束,難辭其咎。此其二。”
“圣裁之下,兒臣俯首受戒,心無怨尤。”
朱元璋目光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