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聽到他的話笑了一下。
“好……真好……”她低低地重復著,“他……安好……就好……”
馬淳看著她因虛弱而幾乎難以支撐的眼神,很是心疼,“莫再說話,省些氣力。”
“你累了太久,每一絲力氣都是命拼來的。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閉眼,安心地睡。”
“什么都不要想,孩子有奶娘,有我守著。你的心脈方才耗損太過,急怒喜悲,皆是大忌。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此刻對你都如同斧鉞加身。聽話,緩過來才是根本。”
徐妙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那份幾乎要將她包裹起來的小心翼翼。
她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嗯……”
最終,也只發出了這一個虛弱的單音節,接著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如同被注入了鉛塊。
沉重的呼吸漸漸變得更加均勻綿長,帶著熟睡時才有的平靜韻律。
只要丈夫在身邊,便能安然沉入夢鄉的堡壘。
看著她終于抵抗不住疲憊沉沉睡去,馬淳懸在喉嚨口的那口氣才緩慢地、長長地吐出。
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撫著她臉頰的手,卻又立刻執起她一只裸露在被外、同樣冰涼的手腕。
動作輕柔至極,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他的三根手指精確地搭在了她柔腕寸關尺的位置,動作專業,指尖下是她體內奔流的血脈。
內息沉定,氣靜神凝。
脈象雖然虛弱異常,如同風中微燭,卻是平穩而執著地在跳動著。
這沉緩的脈象,盡管氣血兩虛之勢顯著,如同大洪之后貧瘠的原野急需滋養,但好在并無驚亂散亂之氣,脈道的根基仍在。
確認了這一點,馬淳心里那塊最沉重的巨石轟然落地。
他輕輕放下妻子的手腕,卻沒有立刻起身,依舊維持著半跪的姿態,無聲地陪伴著。
目光柔和地、久久地停留在妻子蒼白的睡顏上。
劫后余生。這個詞從未如此刻這般沉重而清晰。
他所珍視的一切——他的愛妻,以及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需要他們共同呵護的新生命,都在這一片靜謐中安穩地呼吸著。
又靜候了片刻,確認她的睡顏更加安寧了一些,馬淳才極其緩慢地站起身,身體因為久跪而有些僵硬。
他放輕腳步,幾乎是足尖點地般挪到房間另一側,那安置著新生嬰兒的精致小搖籃旁,離他母親的床榻只有幾步之遙。
搖籃里,那個小小人兒也在沉睡著。
不再有初降世間時那種響亮到驚動整個府邸的啼哭。
此刻的他安靜得如同一個精巧的玉瓷娃娃。
包裹在柔軟絲滑的錦緞襁褓里,只露出一張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蛋。
比起他母親令人心痛的蒼白,這小臉的顏色卻格外健康蓬勃,像一顆沾著晨露的、充滿生命力的小漿果。
稀疏柔軟的胎發貼在頭皮上。
小巧的鼻翼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小嘴微微嘟著,偶爾無意識地蠕動一下,像是在夢中滿足地回味著什么。
那份初生時能掀翻屋頂的力量暫時蟄伏了,只剩下最純粹、最脆弱的安寧。
馬淳靜靜地立在搖籃邊,微微俯身,雙臂輕輕搭在搖籃邊緣的護欄上,動作帶著一種本能的保護姿態。
他先專注地看了搖籃里熟睡的兒子一會兒,感受著那微弱卻持續的生命律動。
那份血脈相連的奇妙震動,沿著搖籃無聲地傳遞到他的指尖。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抬起,越過那幾步的距離,再次落回床榻上安睡的徐妙云身上。
搖籃里是新生的幼子,平穩的呼吸是希望的奏鳴。
床榻上是劫后重生的愛妻。
在這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濃縮在了這間溫暖的產房之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