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的門簾隔開,馬淳輕輕掀簾出來。
廊外日光明晃晃的,空氣清冽,帶著冬日特有的干爽氣息。
滿院子的人影晃動,低語交談里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臉上都掛著笑。
他看到姐姐馬皇后就站在離產房不遠處的一株老梅樹下。
她的臉上不再是之前強行撐起的鎮定,而是實實在在的笑。
那笑容像春日暖陽一樣,毫無保留地舒展著。
她一直看著馬淳。
直到馬淳站定,穩住了呼吸,她才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馬淳的手臂。
那手勁很大,帶著一種克制不住的激動,微微發抖。
“出來了?真好……真好!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平安就好,平安是福!”她一連聲地說,聲音也有些發顫,語速比平時快了不少,“孩子我看了!哭聲震天,小胳膊小腿真有勁兒!是塊好料!眉眼真像你小時候剛生下來那會兒!”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很多欣喜要表達,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凝注在那個最本質、最重大的事情上。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莊嚴。
“阿淳!”她又重重地喊了一聲,目光灼灼地盯著弟弟,“看見你抱著孩子出來……姐姐這心啊……才算徹底放回肚子里了!也才算……真的踏實了!”
馬淳看著姐姐眼中那難以言喻的感慨,心中也一陣酸澀翻涌。
他懂。
他完全懂得姐姐此刻心里所想。
“姐……”他低聲應道。
馬皇后的手依舊緊緊攥著他的臂膀,另一只手卻抬起,指向了遠處,指向那看不見的故鄉方向。
“阿淳,走!”說著帶著馬淳往前走,“跟姐姐來!咱們……得給爹娘磕個頭!”
她沒有再多解釋一個字,拉著馬淳就轉身。
她的腳步有點急切,向著外廳的方向走去。
那里開闊,向著西北方向。
馬淳任由姐姐拉著,沉默地跟上。
她的激動和那份無形的重量,清晰地通過緊緊攥著的手臂傳遞給他。
穿過人群,喜慶的恭賀聲在他們身后暫時止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這姐弟倆身上,帶著幾分了然和默默的尊重。
外廳里陽光充沛,落地的影子清晰筆直。
馬皇后拉著馬淳,徑直走到最中央、最為開闊的地方。
她停下腳步,沒有去看任何擺設,也沒有在意旁人好奇的目光。
她的雙眼筆直地望向正前方,仿佛能穿透層疊的屋宇,穿透千山萬水,望見那片魂牽夢縈的故土——宿州。
那里有他們早逝的雙親,有馬家先祖安息的墳塋,有這條血脈最初始的源頭。
馬皇后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極其莊重、肅穆。
那是一種來自血脈最古老最深處的虔誠。
她挺直了背脊,雙手微微理了理衣衫下擺,然后——
撩開宮裝的裙裾,竟是毫不猶豫地雙膝跪了下去。
光滑冰冷的地面,硬生生地承住了她的膝蓋。
緊隨其后,馬淳也默默地在她身側一步遠的地方跪下。姿態同樣莊重肅穆。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廳堂內外瞬間陷入一片極致的寂靜,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這一幕,充滿了理解和無聲的敬意。
馬皇后雙手交疊,掌心向上,穩穩地按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緩緩地、深深地彎下腰去。
最終,她光潔飽滿的額頭,重重地、結結實實地磕在了冰涼的地磚上。
“咚!”
一聲極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響,在這寂靜到極點的廳堂里蕩開。
那不是作秀,那是用血肉之軀撞擊大地發出的最純粹的聲音。
這一叩,是為爹娘,是為那些為了這條血脈在亂世掙扎求存、最終倒下的祖祖輩輩。
千言萬語都凝在這一叩之中。
馬淳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額頭緊緊貼在了冰涼的地磚上。
他曾是異世孤魂,機緣巧合被“馬淳”的軀殼所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