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只覺這身份是個意外,是個開始新生的跳板。
血脈?
香火?
那些責任離他如此遙遠,如此模糊。
即便后來與徐妙云結為連理,那份對徐家的歸屬感清晰明了,而對“馬家”的認知,更多是圍繞在這位堅強、為他付出的姐姐身上,那個“家”似乎單薄得很。
直到此刻。
當他把那個流淌著他與徐妙云共同血脈的幼小生命抱在懷中,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真實;
當姐姐拉著他,在這象征最高權柄與榮華的地方,虔誠地叩拜著千里之外的寒墳;
當他的額頭觸碰大地,仿佛聽到無數先祖跨越時空的嘆息和凝視。
他才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一種早已融入骨骼血脈的古老傳承,一種屬于“馬家”的烙印,瞬間蘇醒,洶涌奔騰!
這不是簡單的姓氏繼承。
這是血!
是他與姐姐相連的、從父親身上流出的血!
是那個嗷嗷待哺的小生命身上流淌的血!
更是從宿州那片黃土之下,一代代傳下,穿越戰爭與死亡,最終落在此處的血脈!
此刻,這條血脈因為新生命的誕生而延續,變得清晰、壯大!
那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傳承責任,而是切切實實的血脈相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呼應!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如同洪鐘般撞響:他是馬淳!他不是孤魂!他是馬氏血脈在當下最堅韌的一環!他承載了前人的所有期待與托付,如今這托付得以傳遞,血脈因他而延續、壯大!
他不再是穿越者馬淳,他就是當朝徐國公、太醫院院判、宿州馬氏的頂梁柱——馬淳!
馬皇后的額頭依舊貼著冰涼的磚地,肩背卻微微顫抖起來。
一滴,兩滴……晶瑩的水珠悄無聲息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她沒有哭聲,只有壓抑到極限的哽咽。
幾十年的風霜血雨,無數個孤燈長夜懸起的心,對父母無言的愧疚和承諾……
所有積壓的情感,都在這一刻、在這最樸素的跪拜磕頭中決堤而出。
終于……終于熬到了今日!
老馬家……真的有人了!
父親的血脈,沒有斷!在她與弟弟手上,延續下去了!
這一路走來太苦太險,支撐她到今天的,除了對丈夫、兒子的責任,還有一絲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不敢對人言的執念——絕不能讓爹娘無后!絕不能斷了馬家的根!
如今,弟弟得子,血脈延綿。
她抬頭起身時,臉上仍有淚痕,目光卻清澈得能映照出整個天空。
她看著身旁也抬起頭的弟弟馬淳。
“爹,娘……”馬皇后的聲音哽咽著,“咱們馬家……真的后繼有人了!是個好小子!以后……我和阿淳,會好好地,把他養大,讓他成才……替咱們老馬家光宗耀祖!”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露出一個極其純粹、毫無負擔的笑容,像飽飲了甘泉的花朵。
她扶著地站起身,又伸手用力將身旁的弟弟馬淳也拉了起來。
馬淳站起身,看著姐姐臉上的笑容和淚痕,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只是低低地、極鄭重地應了一聲:
“嗯!”
這一聲應諾,重逾千斤,蘊含著對姐姐、對父母、對這份血脈的全部承擔。
他轉頭,目光越過喧囂的庭院,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產房門扉。
那里,是他的妻,也是他馬氏血脈得以延續的母親。
馬皇后順著他的目光,也望向產房,臉上露出溫和滿足的笑意。
“這兒有我,外頭也有人伺候,你就在這兒安心守著他們娘倆。”她轉頭對馬淳說,“我看你眼下青黑,精氣神也耗得厲害。妙云那丫頭也是拼盡了全力的功臣。你們啊,都該好好歇著,把元氣養回來。”
她輕輕拍了拍馬淳的手臂,“什么也別想,好好陪陪你媳婦,看看你兒子。這大喜的日子,就該穩穩地、踏實地過。”
馬淳點點頭,眼底有溫暖流淌。
姐姐的話說到了他心坎里。
此刻,他只想守著那扇門后的安寧。
看著弟弟臉上的神情,馬皇后心中最后一絲憂慮也煙消云散。
她又笑了笑,轉身朝著廊外等候的人們走去,背影挺拔而從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