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馬皇后對徐妙云道,語氣里是自然而然的熟稔關切。
等徐妙云抱著喝飽后開始打小嗝的嬰兒坐好,她才轉向馬淳,目光深深,“阿淳,我只有你這么一個骨肉相連的胞弟。”
“爹娘走得早。”馬皇后拿起湯匙,舀起一勺金黃油潤的湯,仔細撇開上層浮油,“這片天底下,我是你姐姐,長姐。長姐如母。”
四個字,落在地上,沉甸甸的。
馬淳猛地別過臉去。
馬皇后目光柔和地轉向小口啜飲著湯的徐妙云,語氣瞬間溫軟下來:“慢點喝,里頭加了點鹿筋膠,是長筋骨的好東西。看看這小手小腳,”
她伸出手指,用指背極其輕柔地觸碰嬰兒緊攥著的小拳頭,“多結實。這孩子旺相,比雄英那時候看著還健碩幾分。”
小嬰兒被驚動,烏溜溜的眼睛睜開了,清澈懵懂地望著陌生的姑母,竟也不哭。
倒是小手不知怎么一抓,揪住了馬皇后一縷垂在頰邊的鬢發,微微用力。
馬皇后身體一僵,隨即眼底的暖意幾乎要流淌出來,她一動不動,任由那柔弱的小手拽著。
“喲,”她聲音都變輕了,“知道姑母疼你,是不是?小猴崽子。”
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嬰兒紅彤彤的臉蛋,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嬰兒小嘴一咧,吐出一個奶泡泡。
徐妙云忙去解救姐姐的頭發,手指剛碰到嬰兒的手腕,馬皇后卻輕輕擋開了她:“無妨,讓他抓著。這點力道,抓不疼。”
她眼神復雜地看了片刻那雙緊攥著自己發絲的小手,又抬起頭,對馬淳笑了笑,“阿娘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冰涼涼的……只說了一句話:‘女兒啊,娘看不見你成家,看不見你們馬家留后了……娘……不甘心哪……’”
她聲音沒有刻意哽咽,只是平鋪直敘,每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壓得房間里剛因嬰兒的舉動而升騰的暖意,瞬間凝滯、沉重,絲絲縷縷滲進骨頭縫里。
徐妙云捧著湯盞的手定住了,眼睛酸澀無比地垂下。
馬皇后仿佛只是為了把這句話平平淡淡地說出來,話畢,便低頭輕輕捏了捏嬰兒的小腳丫,語氣重又恢復溫煦:“好了,快把湯趁熱喝完。妙云,夜里若覺得虛,就嚼兩顆那‘補元丹’,阿淳說是甜的?別怕上火,那方子我問過太醫院,確是中正平和之物,難得。”
她仔細問了徐妙云今日身體細微的反應,看了孩子的舌苔、指尖,才在暮色完全四合、宮燈次第亮起時,帶著宮女回宮。
暖閣里只剩下嬰孩偶爾吮嘴的細微聲響。
徐妙云靠著軟枕,眼神溫軟地落在已酣睡的兒子臉上,手指無意識地輕撫著他稀疏柔軟的胎發。
馬淳不知何時坐到了床邊的小杌子上,離她們很近。
他攤開手掌,掌心里躺著一枚鴿蛋大小、通體玄黑的鐵丸,表面布滿極其細微的蜂窩狀孔竅。
“什么?”徐妙云低聲問。
“次聲波安撫助眠器,”馬淳指腹摩挲過那冰冷的金屬,“若夜里他莫名驚醒啼哭,又不像是餓或不適,啟動這個。人耳聽不到的次聲頻率,可模擬母體心跳。”
徐妙云安靜地看著那個不起眼的鐵丸,又看了看丈夫低垂的眉眼和抿緊的唇角。
這一個月,他殫精竭慮于無聲處,將各種不常見的物件一寸寸鋪墊在她們腳下。
“值了。”馬淳忽然說,聲音很輕,“看著你們好好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