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里。
馬尋在搖籃里睡得正沉,小拳頭松松握著,臉頰透出健康的粉色。
徐妙云倚在軟榻邊,指尖輕輕描摹兒子柔嫩的輪廓,唇邊是掩不住的溫軟笑意。
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臉上,寧靜得如同暖玉。
馬淳立在窗邊,案頭擱著一本攤開的《金匱要略》,窗外飄來的不僅是雪沫的清冷氣息,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藥味,提醒著他在這深宅高墻之外,仍有無數沉疴待解。
這份安寧未能持續太久。
細碎的、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內室垂簾外,是伺候徐妙云心腹丫鬟的聲音。
“國公爺,夫人……小六在前院候著,說……說醫館那邊……來了個極蹊蹺的病人,他不敢做主……”
徐妙云撫著兒子小臉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看向丈夫。
馬淳已然轉過身。
他走到搖籃邊,俯身凝視了熟睡中的兒子片刻,眼神深處涌動著溫情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責任感。
再抬頭時,已是對妻子無聲的示意。
徐妙云了然,溫聲道:“快去吧。小六那孩子性子穩,若非真棘手,不會這時候尋來。救人要緊。”
她眼中沒有絲毫怨懟或挽留,只有對他醫者之心的全然理解和托付。
“你仔細身子。”馬淳聲最后看了一眼搖籃,轉身快步向外走去。
簾子掀起又落下。
徐妙云聽著那急促卻穩重的腳步消失在穿堂盡頭,重新將目光溫柔地投向兒子,“你爹爹啊,肩上擔著兩副擔子呢……”
……
小青村醫館,一片肅殺寂靜。
早過了尋常開診的時辰,其他學徒都已被小六安排到后堂或偏廳。
偌大的前廳中央,單獨辟出的矮榻上,蜷縮著一個身影。
馬淳大步踏入,一眼就鎖定了那病人,眸光驟然一凝。
太扎眼了。
那人裹在厚重的舊棉袍里,卻掩不住異常“肥胖”的體態。
然而這胖,并非豐腴,而是一種病態的、浮松的腫脹。
臉上更是觸目驚心,整張臉像是被水浸泡過許久,皮膚緊繃發亮,泛著一種詭異灰白,皮下的水分將五官擠壓得幾乎模糊變形。
尤其那雙眼睛,眼瞼腫得只剩兩條細縫,艱難地半睜著,眼神渾濁黯淡,透著瀕死的麻木。
診室彌漫著一股難以驅散的濕冷與隱隱的腥穢氣。
“師父!”小六從角落里快步迎上,年輕的臉龐緊繃,額頭滲汗,手里還捏著一沓紙,是初步問診的記錄,“您可算來了!”
“何時發病?具體癥狀?”馬淳已然進入了“馬院判”的狀態。
他一邊問,一邊解開外袍系帶,早有候在一旁的學徒麻利地接過。
“此人三天前初診,只道是晨起顏面稍腫,手腳也覺沉重些許。問診脈象沉濡緩滯,并無寒熱表證,像是尋常水濕困脾,我便開了健脾滲濕的參苓白術散加減,囑咐他忌鹽防潮。”小六語速極快,帶著懊惱和困惑,“誰料昨日下午他再來,便成這般光景!全身浮腫加劇,尤其頭面,喘息艱難,小便點滴難下,一日不足一小盅,色赤極濁!且畏寒怕風,四肢冰涼!”
馬淳已凈手走到榻邊,動作沒有絲毫猶疑,直接扣向病人那因浮腫而難以辨認的寸關尺。
三指落下,只覺指下脈搏沉重至極!
深按下去,那跳動的脈搏卻虛弱得如同細絲,若有若無。
是典型的沉細脈,幾乎摸不到絲毫搏動的力量。
指尖觸到的皮膚涼得像塊冰坨子,然而湊近細聞,病人口鼻間呼出的氣息,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的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