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湊近,仔細查看病人的舌象。
那舌苔更是驚人——厚膩得如同腐爛的苔蘚,黃白交纏,滑膩水汪汪的一片,幾乎看不到舌體本身的顏色。
“飲食如何?”馬淳詢問。
小六連忙答道:“自述毫無胃口,勉強吞咽則覺脹滿欲嘔,渴不欲飲,就算飲下,也覺水停腹中,更增脹滿……”
“腹脹,陰囊可腫?”
“腫!”小六點頭,“異常腫大,按之深陷不起!”
馬淳有點眉頭了,結合剛才的診脈,已得出結論——腎病綜合征。
馬淳直起身,目光掃過病人灰敗腫脹的臉,又落到那毫無血色的唇,以及那雙幾乎被水腫淹沒的腳踝。
他沉吟片刻,目光轉向學徒:“記錄。”
學徒早已執筆待命。
小六也全神貫注的耳朵里:
“此非尋常水腫。”
“觀其癥:全身浮腫,尤以頭面先起,遷延少腹下肢,皮薄光亮,按之凹陷深而不起,指印深白……”
“察其情:畏寒肢冷,口淡不渴,小便難通,量極少色赤濁如油……”
“驗其脈:沉細難及,重按方覺,乃沉細欲絕之象……”
“觀其舌:質淡而胖嫩,苔厚膩腐濁,水滑之相尤顯……”
他的語速平穩,每一個字都敲在關鍵處:
“此證,病機當屬——脾腎陽氣大衰,氣化無權,開闔失司!”
“中陽不振,則水濕失運,泛溢肌膚腠理,故見浮腫難消,按之沒指。”
“腎陽虧虛,命門火衰,如灶下無薪,何能蒸騰水液?既不能化氣行水,亦不能分清泌濁。水無出路,滯留體內則腫脹;清濁混雜,郁滯膀胱則水道閉塞,故小便極少而渾濁如油;真陽不足,溫煦無力,故畏寒肢冷,口淡不渴;中宮失運,納谷無權,則脘腹脹滿,不欲飲食;水濕濁邪上蒙,擾阻心神,則精神萎靡。”
最后,他一字一頓道:
“此乃‘陰水’之候,而且已至危重!其根在陽虛,其標在水停濁瘀。再延誤下去,水氣凌心射肺,恐成喘脫昏陷之危局!”
小六聽得脊背發涼,又豁然開朗,心中的疑云瞬間被撥開大半。
他急問:“師父!既是陰水重證,當以回陽救逆,化氣行水為要?”
“不錯!”馬淳點頭,“命懸一線,刻不容緩!”
他轉身,語速更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揮:
“取真武湯重劑急煎!炮附子必要炮制到位,用量需足!重用茯苓、白術!生姜必佐!白芍暫緩!此乃急溫少陰之陽,兼健脾利水!”
“此等浮腫,外邪束表雖輕,但體內水邪壅盛已極,單恃內溫,恐力難速逮!需內外分消!
“取‘禹功散’調濃汁,即刻外敷頭面、陰囊、下肢嚴重浮腫處!取其疏風利水、通絡消腫之效!”
“病人此刻已無尿或少尿極危!恐有‘癃閉’‘關格’之虞,水道為瘀濁壅塞!
“光靠內服外敷恐難立通!當刺‘十宣穴’放血開竅!再刺腎俞、膀胱俞、三陰交強刺激!不留針!
“若此法仍不行,便備‘通關散’少許吹鼻取嚏,強行開肺氣!肺為水之上源,肺氣宣開,水道或有轉機!但此二者皆是急法,耗氣傷神,非危急不可濫用!”
馬淳語如連珠,指揮若定:
“取甘遂末一厘,裝入空腸溶膠丸!此藥峻猛逐水,非大實重證不可輕用!
“待真武湯服下半個時辰,病人陽氣稍振,水濕略有松動之時,立即用此‘甘遂膠囊’一丸吞服!
“峻逐其體內水飲瘀滯!務必快進快出,中病即止!不可戀戰!服后立刻備足溫熱米湯!一瀉之后,元氣必耗!需以米湯續命養元!”
他目光銳利如刀:“小六!記錄病案!附子用量、煎法、用法、藥后反應、瀉下物性狀,務必時刻不離人守候,寸秒必記!此乃救命如救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