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拉伸到極限的皮囊,心室壁日漸變薄變弱,微小的電傳導通路亦在脆弱組織中受損。
最終引發這種致命的、不協調的搏動衰竭。
全身氣血不得滋養,心肺循環愈發淤塞,終致油盡燈枯。
此疾深入骨髓,無根可尋,回天之術亦無法重鑄。
旁邊的年輕女子始終低著頭。
年輕書生猛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整個人劇烈地蜷縮起來,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震出來。
令人窒息的咳聲碾過寂靜。
許久,咳聲漸歇,書生臉上只余一層白里透青的死氣,幾近透明。
馬淳挪開診脈的手指,緩緩搖頭,無聲的宣判已然落下。
女子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書生僵坐片刻,掙扎起身,踉蹌一步才勉強站穩。
他喘著粗氣,望向馬淳的目光里,那份絕望已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奇異的平靜。
他已經認命了!
要不是妻子堅持要讓他來京城,見馬淳這位神醫,他都準備死在老家。
“大夫……”書生詢問,“能……能否容內人與小子……在貴處借宿一宿?”
他極力維持著語氣的平穩,“路途遙遠……她,實在撐不住了……”
馬淳的目光掃過他妻子蒼白疲憊,幾乎站不直的身影,點了點頭,“去吧。值夜學徒帶路,西邊倒座房尚有一間。”
小院西側那間狹窄的倒座房,僅容一床一幾,一燈如豆。
妻子周氏婉娘確實已疲憊到極限,蜷在冷硬的被子下,呼吸很快變得勻長而沉重。
陳知節枯坐床邊油燈下,聽著妻子的呼吸和窗外的風雪聲。
他伸出手,指尖在離妻子臉頰半寸處停下,懸著,虛虛拂過她眼下的那片陰影。
這一點咫尺溫存,是他即將墜入黑暗深淵前,唯一能握住的、世間的溫度。
他輕輕從包袱最底層摸出一個小油紙包,小心展開。
里面是一小塊干透的墨錠和一截用得禿了筆尖的殘筆。
桌上備有粗糙黃紙,他仔細撕下一片方正些的。
燈焰幽幽搖曳,他蘸了唾沫,在陶制小碟里仔細地磨墨。
筆尖帶著一種莊嚴的決絕,落到紙上的瞬間,他整個人的脊背似乎微微挺直了些許。
“立休書人陳知節,浙東紹興府山陰縣生員……”
才寫下這幾個字,胸腔處那股熟悉的憋悶驟然加劇!
他猛地弓腰死死抵住嘴,劇烈的咳嗽被強行壓抑在喉嚨深處,只有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
指縫間,溫熱黏膩的鮮紅滲了出來,滴在冰冷的地面。
許久,他緩過氣,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娶妻周氏婉娘,婉秀賢淑,秉性柔嘉,持家有度,結發三年未聞片語失德。唯是知節身罹宿疾,沉疴入骨,藥石無功,命懸一線,危若朝露,恐旦夕將別……”
寫到這里,他停了下來,筆尖懸著,顫抖著。
“……回首結褵以來,累汝荊釵布裙,躬操井臼,奉姑持家,形勞神瘁,未得一日清閑安逸。
“本誓以蟾宮折桂,耀爾門楣,博卿展顏,豈料天不假年,夙愿成空。
“今自顧殘軀難久,非但不能謀升斗以續余生,反成累贅之軀,實為負累。每每思之,五內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