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哭。”
哭出來,堵在心口的那股死氣才能散掉。
窗外風雪更大了。
周氏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精疲力竭,嗓子徹底啞掉,才轉為斷斷續續的嗚咽,身體卻依舊控制不住地抽搐。
她的眼神,終于不再是純粹的黑暗。
馬淳看向小六。
“去請張記杠房的掌柜來一趟。就說是老主顧了,急活。”
小六用力點頭,轉身沖進風雪。
……
一盞桐油燈的火苗晃動著,勉強照亮昏暗的室內。
張記杠房的掌柜裹著一身寒氣進來。
他瞥了一眼土炕上木然的周氏,再看看另一邊門板上蓋著白布的遺體輪廓,心里就有數了。
又是苦命人。
“掌柜的,”馬淳聲音平穩,“有勞你們了。棺木,按好的規矩來,杉木,厚實些。人,連同這位小夫人,送回紹興山陰縣安葬。費用我來結。”
掌柜的抱了抱拳:“國公爺放心,這趟活我們張記接了。一定辦得妥帖,把人順順當當地送到地方。”
他看著馬淳的臉,在這位年輕的國公身上,他似乎總能看到一種與身份不符的沉重。
這沉重不是裝的。
“您是真正的活菩薩,”掌柜的終究忍不住,帶著敬意又喟嘆了一聲,“這年月的臟活累活,別人躲都躲不及……您一次又一次地……”
他沒說完,但這半截話里,包含了他見慣生死后的敬服。
馬淳沒接這話。
菩薩?
他想起雪地里那些木然等死的災民面孔。
想起老李枯槁的笑。
想起陳知節吊在樹上、平靜如睡去的臉。
這世間,菩薩忙得過來么?
一陣仿佛從骨縫里滲出的疲憊感,猛地席卷上來。
他扶了一下旁邊的門框。
小六見狀趕緊上前一步。
“安排人護送小夫人歇息,明早……送行。”馬淳擺擺手。
最近的病人,怎么都……這么苦?
苦得像黃蓮里熬出來的汁,一碗接一碗灌進喉嚨,堵得人喘不過氣。
縱然是見慣了生死。
可在現代,有先進的醫療器械,救活的人更多。
再不濟,也有許多大夫一起分擔。
可是在明朝,偏偏沒有什么人能替自己分擔這份救不活病人的無力感!
他有系統,可以兌換先進的器械和藥物。
可,他救不了這世道。
醫者!
最無奈的便是——有心無力!
看著病人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倒下。
看著病人的家屬,像抽空了靈魂的驅殼。
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該死的世道!
為何讓普通人這么苦!!
難道,人間真如煉獄,吾等凡人來人間,是為了渡劫?
……
雪夜難行。
回徐國公府的車駕比平日慢了許多。
暖爐烘烤著車廂,本該是暖意融融,可馬淳靠在廂壁上,只覺得身上寒津津的,那股透心的疲憊揮之不去。
他閉上眼。
老李家的破敗土屋,昏黃的油燈下,婆媳二人無聲相對垂淚……
歪脖子樹下,被風雪覆面、僵硬的青衿身影……
周氏那雙從空洞到撕心裂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