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里翻滾。
人間道,怎一個難字了得。
醫得了傷,救得了病,擋得了天災,斷得了命數么?
解得了那壓在心口、重過千斤的“苦”字么?
馬車終于駛抵國公府寬闊的門檐下。
府內燈火通明,將飛雪映得一片朦朧暖黃。
厚重的朱漆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風霜寒冷。
掀開車簾,剛踩上門廳溫熱的青石板。
暖流混合著食物的香氣、炭火的氣息撲面而來。
內堂的光亮處,徐妙云抱著剛剛吃飽、精神頭正好的兒子馬尋。
小娃娃穿著大紅金線繡福字的小襖,襯得臉蛋紅撲撲的,烏溜溜的大眼睛正被母親手中的撥浪鼓吸引,揮舞著小手,嘴里發出“啊……呀……”的稚嫩聲響。
徐妙云側著頭,臉上帶著初為人母獨有的,溫柔到極致的笑意。
她輕輕搖晃著懷里的嬰兒,鬢角一縷柔順的青絲垂下,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燈光在她臉上打下一層柔和的暖暈。
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居家場景。
可這一刻,看在剛從風雪和死寂中掙扎回來的馬淳眼里,卻有著莫大的力量。
像漆黑冰冷的深海里,猛然撞見一座溫暖明亮的燈塔。
像跋涉過無垠沙漠后,眼前突然現出泉水滋養的綠洲。
那顆在醫館、在村道、在歪脖子樹下被冷透、被疲憊和沉重擠壓得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臟,突然間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回來了?”徐妙云聞聲抬頭,臉上笑意未減,聲音輕軟,“外面冷吧?快進來暖暖。”
她抱著孩子,自然而然地向他走來。
暖閣里炭火燒得旺旺的。
桌上擺著幾碟精致的點心和一碗尚冒著熱氣的羹湯。
墻角青磚壁爐里的火苗舔舐著爐膛,發出安穩的微響。
搖籃靜靜置于爐火暖意籠罩之處。
一切都安穩。
一切都暖融。
“嗯,回來了。”馬淳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緩過勁兒的沙啞。
他幾步走上前。
先是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兒子溫熱、軟糯的小臉蛋。
小家伙立刻停下揮舞的小拳頭,小腦袋蹭了蹭父親帶著微涼氣息的手指,咧開沒牙的小嘴,露出一個無邪純凈的笑容。
然后,馬淳張開手臂。
不是擁抱孩子。
而是將抱著孩子的妻子,連同妻子懷里那一團暖暖的、鮮活的小生命,一齊摟進了懷里。
一個溫暖、堅實的擁抱。
他身上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尚未完全消散,可徐妙云沒有一絲躲閃。
她溫順地靠著他堅實的胸膛,懷中兒子好奇地伸出小手,摸索著他肩頭上細軟的貂絨鑲邊。
爐火畢剝。
窗外的風雪被厚實的窗欞擋住。
馬淳的下頜輕輕抵在妻子的發頂。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那里面滿滿都是妻兒的氣息。
是家的氣息。
劫后余生。
他無比慶幸,慶幸自己沒讓妻兒看到這幾日他眼里的景象。
那些風雪中的掙扎,那油盡燈枯的枯槁笑容,那懸于枯枝下的青衿剪影,那些如同沉沉夜幕般化不開的悲苦、絕望……
他的妻子,只需守著暖閣的爐火,看顧懷中如珠似寶的孩兒,臉上帶著這樣溫柔安然的笑靨便好。
他的歸處,就該是這爐火融融、安寧靜好的模樣。
這便是他用盡全力所要尋到的,所要守護住的——一方庭院,暖爐溫湯,妻子兒女,平安無恙。
那些沉重與苦楚……留給他一人承擔便夠了。
他的肩還能扛得住。
只要背后的這座燈火,常明常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