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凝重:“他說了,太醫院輪值人手有限,光靠朝廷眼下調撥的那點應急糧食,杯水車薪。咱們這些人家,該出份力。能多讓一個人喝上口熱粥,少凍餓死一個,也是積德。”
徐妙云眼中泛起暖意:“誠意伯仁義。前日宋國公夫人過府說話,也是這般意思。她說看到那些孩子凍得青紫,實在心痛,已讓人備了五百石新米和一些厚實的舊棉衣送過去了。”
她將馬尋交給一旁的乳母,親自為趙氏續上熱茶:“夫人說得對,積少成多。夫君常說,這世道能擔一點是一點。咱們守著自家的安樂窩,總不好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鄉親們遭這樣的大難。”
“是啊……”趙氏深深點頭,“再多的富貴,若是周邊都是凍死骨,看著聽著,心里哪里能安生?咱家國公也是這個意思,出點糧米,求個問心無愧罷了。”
窗外的風雪依舊在呼嘯,但暖閣內的兩個女人,因著那份力所能及的“問心無愧”,眉宇間的郁色似乎淡去了幾分。
誠意伯府的動作仿佛一個無聲的信號。
很快,更多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太醫院設在城內各處相對集中的“施藥點”或者“捐糧登記處”門前。
“宋國公府,捐粳米八百石,陳米三百石,舊棉被褥一百套!”
“曹國公府,捐麥子五百石,高粱五百石,干柴五百擔!”
“永平侯府,捐精米六百石,另有御寒皮靴兩百雙!”
記錄官報出一個個沉甸甸的數字,聲音比前幾天洪亮了些許。
一張張來自不同勛貴府邸的管家遞上蓋有家主印鑒的條子。
太醫院負責接洽的吏員忙得腳不沾地,但臉上終于不再是絕望的凝重,添了幾分煙火氣的忙碌。
更多的雜役、護院開始將一袋袋糧食、一捆捆棉麻衣物從勛貴府邸的后倉抬出。
沉重的糧袋壓彎了扁擔迅速被趕來的騾車、馬車拉走,注入那些冒著炊煙的粥棚。
城西門內的一片開闊地,臨時清理出來成了堆放捐贈物資的場地。
數口新支起的臨時大鍋燒得正旺。
幾個城內頗有名望的富商也帶著伙計和自家的廚子、管事來了。
“馮記米行,捐新米一千石!伙計幾個留下聽太醫院調遣!”
“隆盛布莊,捐御寒粗布兩百匹,舊棉衣三百件!伙計們搭把手,把這些給煮飯師傅送去!”
熱粥的香氣更加濃郁地彌漫開來。
穿著臃腫的富戶、精明的掌柜和滿面煙灰的伙計短暫地混雜在一起,忙碌的身影穿梭著。
雖然彼此間很少交談,但一份默契在無聲的搬運、煮制、分發中流轉。
那些排隊的災民隊伍盡頭,開始零星出現一些城里普通百姓的身影。
他們或提著小籃,里面裝著家中剛蒸好的雜糧窩頭;或抱著幾件雖舊但干凈的棉襖。
看著粥棚里人山人海,看著官家、富戶家的管事都在忙碌,這些人不再那么懼怕和猶豫。
一個個沉默地走上前,將東西放在指定的筐子或布匹堆旁,又沉默地退回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無人夸耀。
他們只是想,自家少吃一口,或許真能幫到一個和自己一樣在挨餓的人。
雪太大了,心不能涼。
太醫院的老太醫站在臨時搭建的木臺上,望著
風雪灌進他的舊棉袍,他卻似乎感覺不到寒意。
目光掃過那一袋袋堆積如山的糧食,一件件御寒衣物,再看向那些在粥霧熱氣中舔著碗,臉上終于恢復了些許血色的災民。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那些匆匆送來物資又匆匆離開的普通百姓身上。
老太醫干癟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想說什么,終究只是無聲地張了張。
一股滾燙的熱流在他胸腔激蕩盤旋。
他猛地背過身去,布滿皺紋的手用力抹過眼角。
只覺喉頭梗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東西。
雪沒有停。
但熬煮的熱粥霧氣更濃了,絲絲縷縷,執著地向上飄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