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淮西這群狼,”朱標聲音依舊平,“讓江南那幫子士人老爺們上去,把持住朝堂,塞滿六部,搞成一言堂?”
他頓了頓,下巴抬了抬,看著陳德文那雙混濁的眼睛,“那樣,就好了?”
陳德文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
“好啊?”朱標沒給他插嘴的機會,直接往下說,“洪武十三年,戶部員外郎王明舉,你陳部堂的同鄉后進吧?怎么下去的?
“蘇州府松江段官倉,三萬石新米上報入庫,半個月后,成了陳米?霉米?哪去了?倒騰到杭州府,掛上了四海米行的商牌子,翻了兩倍的價錢!
“王明舉家里藏著的那幾張契票,買的就是那批霉米!這糧,最后是誰家商船運去浙東,摻進軍糧里的?海通商行!趙掌柜!趙掌柜背后是誰?你陳部堂心里沒數?”
陳德文臉上那點強撐的狠勁僵住了,呼吸有點亂。
朱標像是沒看見,繼續往下數。
“同年十月,應天府城西開河役,征的五百民夫。名單上的人,死了三十七個,重傷四十一個。報上來的是塌方。查下去呢?為什么塌?
“木石用料減半!工部撥下的采石銀子,去哪了?采辦是蘇州巨賈周家的二管事,賬面上做得漂亮。
“那些省下來的銀子,周家買了大田莊,蓋了五進的大宅子。周家給誰送的年敬厚?陳部堂?還是你那個在都察院當巡按御史的親外甥?那宅子現在蓋在哪?松江府金沙灘!”
陳德文嘴唇哆嗦著,想開口駁斥。
朱標沒停:“洪武十四年,浙江臺州衛的兵甲,一水的爛鐵片子,穿身上自己都能裂開的口子!
“衛所指揮使江南顧家顧世廉侄女婿的親弟吧?軍械采買誰做的?江南大豪沈萬同!這爛甲爛槍的價錢,反倒比往年好鋼好鐵的采買款子,還多報了兩成!那多出來的兩成,是誰分了賬?”
陳德文眼睛瞪得老大。
“再說去年的糧長案。”朱標往前傾了點身子,“洪武十六年十一月,江西吉安府廬陵縣。當地糧長韓福山,好好一個老實人,催繳秋糧。怎么死的?
“被人半夜堵在家里,棍棒打成了爛泥!報上來是刁民作亂。哼。”朱標露出一抹冷笑,“死前三天,他遞了什么文書?查到了廬陵縣內六家糧行,聯合壓價!賤收民糧!再拿往年霉爛的壞米填充官倉!
“那六家糧行背后站著的東家是誰?全是你江南士紳!那里面領頭砸死韓糧長的打手頭目,姓什么?王三狗!王三狗他親姐夫,可是你陳家宗祠的守祠人!”
陳德文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砸中了心口。
他猛地佝僂下去,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團。
那聲嘶力竭的底氣沒了。
“江南……士紳……”朱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往外擠,“你們要的權。就是讓這群蛀蟲趴在朝廷身上,趴在百姓骨頭上,喝血吮髓!你們要的,從來不是社稷!是你們自家的金山銀山!
“是官場上一張張打通的關節!是你們江南大戶聯起手來,天底下所有銀子糧食絲綢,都得按你們定的價!都得聽你們的令!”
他猛地站起身。
朱標沒再看陳德文。
“胡惟庸是狼,是虎,宰了就宰了。可你們呢?”朱標的聲音沒有怒罵,“你們就是一群蛆!鉆進朝廷的五臟六腑,啃的是根子!爛的是人心!一邊吸著血,一邊喊著為國為民!呸!”
他最后那口唾沫沒吐出來,“你們比胡惟庸更毒!更下作!”
陳德文整個人徹底癱在了草堆上,像一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口袋。
“來人。”朱標道。
“殿下!”人影貼在門洞外。
“帶下去。”朱標道,“按律。”
“是!”守衛響亮應答。
腳步靠近陳德文,像拖拽一袋米糧,兩個獄卒毫不費力地架起那癱軟的身子。
陳德文的頭耷拉著,他沒再抬頭,鐵門咣當一聲關上。
朱標獨自在昏暗的石室里站了一會。
黑暗中,那個魁梧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一點微不可察的下頜點動動作。
像是最終確認了什么。
腳步聲沉穩地離開,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