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后捻佛珠的手停了:“禮部尚書?他……他不是……”
“陳部堂長子陳珪,娶的是呂業妻妹的女兒。”朱標從袖中又抽出一張紙,“三年前陳珪外放兩淮鹽運司判官,經手的鹽引有六成走的是海通商行的船。海通背后東家,便是呂業。”
躺椅吱呀一聲響。
朱元璋支起身子。
“陳德文,”他慢吞吞嚼著這個名字。
朱標捏著紙張的手緊了緊:“人已押入詔獄甲字號房。兒臣請旨親審。”
半晌,朱元璋的聲音砸下來:
“審!”
……
詔獄。
地牢的寒氣滲進骨頭縫。
朱標在后面走著,蔣瓛舉著的火把在前頭。
盡頭鐵門咣啷拉開,陳德文蜷在墻角草席上,緋紅官袍扒了,只留件皺巴巴的素色中衣。
左腳踝鎖著條鐵鏈,鏈子釘死在墻里。
朱標揮手。
校尉搬來張榆木交椅,他撩袍坐下。
“陳部堂。”朱標道了一聲。
陳德文眼皮顫了顫,沒睜眼。
蔣瓛靴尖踢在鐵鏈上,鐐銬嘩啦一震:“殿下問話!”
陳德文終于掀起眼皮。
“太子爺……”他似笑非笑,“親自來送老臣?”
朱標身子微微前傾,“你陳氏世代清名,你更是御筆親點的清流魁首。兩淮鹽運的油水,養得飽陳家?”
陳德文脖子一梗,鐵鏈跟著嘩啦響:“太子既查得明白,還問什么!小兒糊涂,栽進泥坑,是老臣治家不嚴!”
朱標突然笑了。
“呂家許了你什么?”朱標逼得更近,“讓十年清名的陳部堂,甘心當呂氏的墊腳石,在常氏藥碗邊松手?”
陳德文枯皺的眼皮猛地一跳。
“松手?”他突然嘶聲笑起來,“太子心里明鏡似的!淮西那群狼啃得大明朝千瘡百孔,光一個胡惟庸案填得滿他們的血盆口?”
他猛地昂起頭,頸上青筋暴突,“你們朱家天子倒好!轉頭又要捧出個小淮西頭子來!朱雄英——”
石牢里死寂一瞬。
“那個淮西女人血脈里爬出來的崽子!”陳德文干裂的嘴唇迸出血珠,“他登了位,藍玉?常茂?那群虎狼再掌兵權!這江山是姓朱還是姓淮西!”
朱標又問,“所以毒殺太子妃?謀害皇長孫?”
“是!!”陳德文野獸般的嚎叫,“這毒計是呂氏遞的刀!可滿朝盼著這把刀落下的何止我陳德文!何止呂氏!”
他整個人撲到鐵鏈盡頭,鎖鏈繃得筆直,“殺一個常氏,斷淮西外戚登天的梯!剜掉朱雄英這顆淮西毒瘤!值!!”
朱標坐在那張榆木交椅上,身子微微前傾。
“所以,”朱標開口,“你覺得毒殺太子妃,暗算皇長孫,這叫為朝廷,為江山社稷著想?”
陳德文脖子梗起來。
“那是自然!”他說道,帶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胡惟庸倒了,血淌成河,填飽了誰?淮西那群狼!陛下削了中書省,抬的是誰?還是淮西!藍玉!常家那群虎豹!
“胡案才幾年?朝堂上下,軍前幕后,哪塊肥肉不沾著淮西的血沫子?”
他喘了口氣。
“太子妃姓常!常遇春的女兒!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崽子,流著誰的血?常家!藍玉是他舅爺!他要是坐上了那個位置,”陳德文猛地掙扎了一下,鎖鏈繃緊,“這江山姓朱還是姓淮西?昂?!”
朱標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什么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