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儲位的命數……”
“……甚至,是我們江南士林幾百年來積攢下,眼看就要登頂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全被他一手攪了!撥亂了!”
誰都知道。
這根,被一個誰也沒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掘斷了。
淮西勛貴與江南士林。
這對積怨已久、互相視對方如眼中釘肉中刺的死對頭。
在這一場席卷天地的風雪寒潮里。
在錦衣衛如狼似虎的鐵鏈下。
在刑部大牢那深不見底的絕望中。
在各自最隱秘也最真實的后怕恐懼里。
第一次,竟然感受到了一種荒謬的、冰冷的、命運同病相憐的寒意。
江南人的血染紅了雪地。
淮西人的背心里,也冷汗涔涔,冰涼一片。
因為所有人都突然看清了——無論是勛貴的刀,還是士紳的筆。
在皇權這柄懸頂的鍘刀面前。
在那只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無形巨手撥弄之下。
在某個攪動了所有命盤的變數出現時……
都顯得,那么脆弱可笑。
不堪一擊。
魏國公徐達策馬從英烈園高大的石牌坊前經過。
他緊了緊韁繩,園子里,埋葬著他許多并肩浴血、如今只剩名字刻在冰冷石碑上的老兄弟。
馬蹄踏在鋪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嗒嗒作響。
老管家徐安跟在幾步之外。
風吹著他灰白的鬢發。
他看著自家公爺在馬背上寬闊挺拔卻略顯孤峭的背影,猶豫再三,還是驅馬上前兩步,低聲道:“公爺,今兒城里傳得更厲害了……”
徐達沒回頭,只是略微放緩了馬速。
“哦?說什么了?”
徐安舔了下干裂的下唇:“說江南官場這次怕是真要塌了半邊天,一千多號人,還不算他們身后站著的那些富戶士紳,牽連甚廣……”
他頓了頓,“還說……還說穎國公爺、宋國公爺他們那邊也驚得不輕……”
“他們?”徐達嘴角扯動了一下,“驚什么?”
徐安默了片刻,“……說幸虧大姑爺神勇無雙,硬是把皇長孫從閻王殿里拉回來了,不然…不然今日那些江南老爺們戴的鐐銬,怕是…怕是…要戴在他們幾位的手上……”
徐達沉默地控著馬,任由雪花落在他的皮弁和肩頭。
胯下的駿馬噴了個響鼻。
“戴在他們手上?”徐達的聲音終于響起,“你以為……現在不就在手上掂量著么?”
徐安一愣,沒懂。
徐達的目光掃過英烈園里那些靜靜矗立的石碑。
石碑沉默,碑上的名字也沉默。
有些名字后面跟著顯赫的爵位封號。
有些則只剩下簡單的籍貫和姓名。
他勒住馬韁,停在道路中央。
回望那片無聲的墳冢。
“老安哪……”雪花落在徐達花白的眉毛上。“你說……咱大明朱家這頂冠子……得用多少血來擦?”
老管家徐安垂下了頭。
再也沒有出聲問一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