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沉默。
馬淳的聲音更冷:“病人氣力如何?可曾抱怨日益疲憊?心悸?手足逆冷不溫?口中異味有無?”
“這些癥候!任何一個病人身上出現,你們難道不該警惕?不該深究藥石可有偏頗?不該質疑那所謂的‘貢藥’?!”
“病人躺在那兒!氣息越來越弱!脈象越來越怪!癥狀越來越明顯!”
馬淳猛地一指,指尖幾乎戳到為首太醫的鼻子:
“你們呢?!你們這些掛著濟世活人招牌的太醫!你們的眼睛是瞎的?!鼻子是塞的?!手摸脈是木頭做的?!心肝都被狗啃了?!”
堂下連抖都不敢抖了。
幾個老頭癱軟在地上。
“張闊海死了!罪該萬死!可你們是什么?”
馬淳眼神掃過,帶著無法言喻的鄙夷。
“你們不是幫兇?”
“你們是睜著眼睛看人死的啞巴!是拿脈象寫催命符的屠夫!”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聲音沉下來,帶著濃重的、化不開的失望和憤怒:
“我不管太醫院里有多少規矩!多少彎彎繞繞!多少你死我活的算計!”
“我只知道一點!大夫!穿上那身白袍,戴上這頂官帽之前,你首先得是個人!是個有心的活人!”
“干我們這行的,第一等要緊事是什么?!”
馬淳的聲音響徹大堂:
“是無愧!是對得起躺在你面前把性命交付于你的這個人!”
“病人信你,你便擔著泰山一樣的干系!一絲一毫的懈怠,一絲一毫的隱瞞,一絲一毫因畏權勢、貪富貴的含糊,都是往人家催命符上畫押!”
他指著幾個面無人色的太醫,聲音冰冷:
“你們不懂脈里的死氣?不懂面色的衰敗?不懂氣力的枯竭?那都是人在呼救!在用最后一點氣力敲響喪鐘!”
“你們真懂!太懂了!”
“懂怎么裝聾作啞!懂怎么推說不知!懂怎么把殺人刀裹上綾羅綢緞!然后心安理得地遞上去!”
“什么醫者?呸!”
馬淳一口唾沫,重重啐在冰冷的地磚上,正落在那為首太醫眼前。
“你們連屠夫都不如!屠夫宰殺牲畜,刀下見血,堂堂正正!你們宰殺的是皇嗣!是當朝太子妃!用的是軟刀子!鈍刀子!沾著自己所謂‘清高’和‘規矩’的惡心毒藥!還自詡無辜?!”
幾個太醫徹底癱了,像被抽了筋骨的魚。
主審的刑部侍郎也怔住了,一時不知如何落筆。
馬淳胸膛劇烈起伏幾下,那股滔天的怒意似乎化作了沉重的疲憊。
他閉上眼,片刻,再睜開時,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靜。
他不再看地上的人。
轉向刑部侍郎,拱手:“大人要問的根底,這就是了。脈象、氣色、癥候……他們什么都清楚。張闊海遞刀,他們閉眼遞藥。謀害主母,攀附新貴,這些心思,腌臜,但也不算秘密。”
他頓了頓,“無論你們刑律上怎么定他們的罪。在我眼里,他們早已被從‘醫’這門行當里除名了。醫道的門檻,他們不配沾邊。”
說完,馬淳徑直轉身。
沒有再看任何人。
他走到門邊,推開那沉重的棉簾。
門外灰蒙蒙的光透進來,他沒入那片光里。
刑部大堂內,死寂無聲。
幾個太醫伏在地磚上,如同一灘灘無法化開的、臭不可聞的爛泥。
筆錄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沙落筆:
“案犯對所害情狀供認不諱。依馬神醫所證,太醫院王、李、趙、孫、周五名院判,見太子妃常氏病脈轉危,知溫玉散服后癥候兇險,為逢迎東宮新寵,不察不諫,明知故犯,坐視主母被毒……實屬醫道敗類。罪不容誅……”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