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那包分量稍輕的藥粉:“睡前一盞。溫服。”
朱標的視線隨著馬淳的動作移動,仔細地看,認真地聽。
臉上的疲憊似乎因為這份專注而顯得少了幾分灰敗,多了一點點精神氣。
他不問藥效。
馬淳也不說。
馬淳最后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陶罐,放在桌上。
“蜜糖。藥苦,可調一些。”他補充道。
朱標看著面前分門別類放好的藥包、藥膏和小蜜罐,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多謝舅父。”
四個字,像是費了些力氣。
馬淳點點頭,重新坐下,拿起之前沒完成的脈案冊子,提筆,繼續寫。
燈光下,他的側影專注而穩定,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生。
朱標看著馬淳低頭書寫的樣子,片刻后,眼神微微挪開。
他默默將面前的藥包一一收攏到手中,動作不快,卻條理清晰。
最后拿起藥膏罐和小蜜罐。
他沒有立刻起身告辭。
似乎這片刻的安靜和鼻端繚繞的安穩藥香,也是一種難得的撫慰。
他貪戀著這小小的醫館里,不被打擾、無需解釋、只專注于當下“療疾”本身的狀態。
緊繃如弓弦的神經,在這里得以微微松弛一線。
屋外的風依然在號叫。
但屋內,只有筆尖沙沙掃過紙面的聲音,炭火偶爾的噼啪,和他自己略微沉緩下來的呼吸。
寅時剛過。
東宮的燈火一夜未熄。
朱標已經坐在了刑部專門辟出的“詔獄審錄堂”上首。
這里沒有外面大殿的宏闊,只有壓抑的窄深和高聳的頂梁。
夜審還在繼續。
一個穿著囚衣、頭發凌亂的官員被拖了進來。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不見,只剩下一身破舊的囚服。
臉上污穢,眼神渾濁,帶著絕望的麻木。
蔣瓛將一個染血的卷宗放到朱標手邊。
朱標翻也沒翻,目光直接落在堂下跪著的人身上。
聲音比外面的寒夜更冷:“李德賢,應天府通判,分管漕運、河道。”
他沒有疑問句,只是陳述。
跪著的李德賢身體抖了一下。
“洪武十五年九月,蘇州上解織造貢銀,總數八萬四千兩。賬冊記載,全數入庫。”朱標的平鋪直敘,“實際點庫,只有七萬兩。銀庫大使周成是你的內表弟。”
朱標盯著李德賢:“銀庫是你管的。周成是你的人。賬是你最后簽批的。”
他頓了頓:“那一萬四千兩銀子,去了哪里?”
李德賢嘴唇哆嗦著,眼神閃躲:“下官……下官不知……那是戶部……戶部清點后的……”
朱標的目光紋絲不動,像是釘在他身上。
“戶部清點銀庫后,需漕運清吏司通判簽字確認實物入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