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本卷宗,丟到堂下:“這是你簽字的入庫核銷文書副本。上面是你的手印。”
“那銀子,”朱標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千鈞之力,“不是周成監守自盜,就是你李通判挪作他用。或者,你倆合謀。”
李德賢猛地抬頭,眼底的恐慌幾乎要溢出來:“殿下!下官不敢……”
“不敢?”朱標打斷他,“那你說說,你同科進士張裕文,如今是戶部山西司主事。他山西老家去年新起的五進大宅,占地二十畝,所用的上好木料子,哪里來的錢?”
李德賢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冷汗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朱標身體微微前傾:“你以為,你們把線頭都藏在漕運轉運的損耗里,就能瞞天過海?每個環節都有人負責,都留下點證據,互相牽制著,就覺得鐵板一塊?”
他搖了搖頭:“蠢。戶部轉運,漕運提庫,河道維護,三處的人串聯在一起,從耗銀、工食銀里拆借,補窟窿,挪新錢填舊賬。像滾雪球,滾到今年春天,那窟窿滾成了吞人的旋渦。”
李德賢癱軟在地。
他所有僥幸的心理防線,在太子殿下清晰、精準、毫無遺漏的點撥下,徹底崩潰。
蔣瓛看了一眼太子。
朱標微微頷首。
蔣瓛走上前:“押下去。讓他把牽扯到的戶部、漕運、河道同犯名字、挪銀路徑、時間、數額,都寫出來。少一筆,帶上來接著審。”
兩名錦衣衛像拖死狗一樣把爛泥般的李德賢拖了出去。
慘嚎聲在門外戛然而止。
天色蒙蒙亮。
雪又下大了些。
朱標沒來得及吃口東西,已經坐在了東宮偏殿的暖閣里。
一夜未合眼,太陽穴突突地跳。
長桌上堆滿了各地推薦的官員名單和履歷。
東宮屬官在他身邊,低聲飛快地報著名字和基本狀況。
“……這個叫鄭長興,舉人出身,吏部考評是‘才具平庸,性喜鉆營’。但他是翰林學士周淮的妻侄。”屬官指著一份履歷。
朱標面無表情地抽走這份履歷,丟到旁邊的空置簍子里。
簍子已經快滿了。
“下一個。”
“……海州教諭吳思源,洪武九年進士,一直在京外做學官。考績是‘敦厚勤勉’,幾次考評都無劣跡。沒有攀附的實跡。”屬官遞上另一份。
朱標仔細翻看履歷,目光落在“敦厚勤勉”四個字上停了數息,又看了看其主政地方文教時的幾件具體事務記錄。
他拿起朱筆,在這份履歷上點了一下。
屬官立刻會意:“是,殿下。此人可擢升吏部考功司員外郎,補缺?”
“不。”朱標搖頭,“去工部都水司,做郎中。工部現在最需要踏實做事,能核算清楚每一筆河工銀的人。考功司那邊,把大理寺正劉文簡調過去。”
“是!”屬官立刻在另一份文書上標注。
又一份名單遞上來:“通政使司左參議嚴升病故,空缺。禮部推薦了侍讀學士陳博……”
朱標直接抬手截住了話頭:“此人不行。去年萬壽節陳設,他一力攛掇選用南越檀香木,耗銀巨萬,遠超規制。用度如此無度,不堪其位。”
他手指快速在幾個名字上點了點:“這三個備選里,優先考慮通政司經歷廳知事楊懷志。他在經歷廳三年,經辦文書無遺漏無拖延。”
“殿下,楊懷志只是八品知事,驟升通政左參議,是否……”屬官有些猶豫。
“非常之時。”朱標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熟知通政司運作。讓他管文書核校上傳,我要的是一個不出錯、不耽擱的通道。不必在乎資歷。”
屬官額角滲汗,立刻應下:“屬下明白!”
朱標的目光掠過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吏部員外郎以下的職位補缺名單,最晚今天午時初刻要送到這里。讓他們動作快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