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殿內炭盆暗紅,光卻有些冷硬。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手邊攤著幾本攤開的奏報,沒批閱。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底沉著審視的光。
階下,蔣瓛腰背挺得像刀。
“說。”朱元璋的聲音不高,也沒起伏。
蔣瓛頭垂得更低,聲音平穩清晰,每個字都咬得硬:“昨夜寅時初刻,雪中路。”
“單人青車,僅一老仆提燈。穿城西街,直抵醫館后巷。”
“叩門暗號三短一長,應門者為馬淳藥僮小六。”
“殿下入內,約兩刻。”
“出時面色……倦色稍緩,手捧藥包數件。”
“返程直回東宮,沿途未見停留。”
“進殿后,未休歇,即刻提審應天府通判李德賢及后續五人。”
“今晨寅正三刻,入詔獄深處,提審原戶部左侍郎趙志文。”
“現仍在東宮暖閣,批閱補缺官員卷宗。”
蔣瓛頓住,等著。
殿內一片死寂。
朱元璋的手指在紫檀椅扶手上,無意識地敲了一下。
很輕,很脆。
他沒看蔣瓛,目光落在御案前方虛空一點。
“兩刻鐘……馬淳開了什么藥?”朱元璋的聲音,聽不出是問還是自語。
“臣未近前查探。”蔣瓛答得很快。“只遙見殿下手中捧有:青瓷小藥罐一、牛皮紙藥包大小三件、小陶蜜罐一。”
“老仆先行歸去,藥具皆由殿下自持。”
“嗯。”朱元璋的眼睛瞇了一下。“他進去……馬淳診脈了?”
“據外圍眼線回報,”蔣瓛說得更精確,“殿下進門后,立刻坐于案前。”
“馬國公上前探脈,時間極短,不及半盞茶。”
“隨后遞上溫熱巾帕。”
“之后包藥遞出,未聞他語。”
朱元璋手指又在扶手上敲了一記。
短促,有力。
這次他抬眼,視線落在蔣瓛頭頂。
“那小子……沒問一句前朝事?沒提一句人犯?更沒叨叨那些狗屁案子?”
蔣瓛頭更低:“回陛下,確無。”
“眼線傳話清晰:從頭至尾,馬國公只關乎湯藥細目,對刑獄案犯乃至殿下辛勞……只字未提。”
殿內再次陷入沉默。
比剛才更沉。
唯有朱元璋指尖偶爾落在硬木上的輕響,篤,篤。
朱元璋的臉上,那沉如寒潭的神情,似乎松動了那么一絲。
不是笑。
更像繃緊的某種東西,悄然無聲地化開了一點冷硬。
他向后靠進椅背深處。
堅硬的龍椅襯著他有些佝僂下來的身影,反倒顯出一種奇異的柔和。
他閉上眼,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