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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時,京城中落了很大一場雨。
接天連地的雨幕,如同有天人在九天之上傾盆而下,京城外的幾道河都漸漸蓄滿,雨后,身體稍好的臨安公主被攙扶著在府中逛了逛,路過公主府的池塘時,滿池被暴雨打落的殘荷,各自孤零零的歪斜在河面上。
李顯穆望著這一幕,只覺陰森透骨,刺眼的很。
正要攙扶著母親離開,臨安公主卻突然說道:“以前你們父親還在的時候,與我講過一首詩詞,是李義山的詩,留得殘荷聽雨聲,今日見了這一幕,方知詩中之意。”
李顯穆頓時眼皮一跳,李義山就是李商隱,這一句出自《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是李商隱給崔氏兄弟二人寫下悼念逝去先父的詩,同時哀憐自己寂寥身世。
在李顯穆看來,母親在這個時候道出這首詩,實在是有些不吉利,強撐著笑意道:“母親想必是記錯了,李義山的詩詞是‘留得枯荷聽雨聲’,不是‘殘’,講的是秋天的景色,如今正是盛夏時分,若母親喜歡枯荷,待深秋時分,兒子再陪母親游園欣賞。”
張婉也溫婉笑道:“是啊母親,這滿院殘荷,那是風雨打落,待秋日時,才有枯荷,兒媳曾見過大師畫一副枯荷圖,甚是寂寥橫生。
母親好好修養,待再過數月,兒媳們陪著母親游園。”
臨安公主聞言笑了笑,沒接這句話,她不走,其他人也就不能走。
臨安公主盯著那盛滿殘荷的池塘,好似看到了在狂風暴雨之下,被摧折的荷花荷葉,她突然冷不丁說了一句:“母親可能等不到深秋了。”
啊?
大多數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臨安公主為什么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唯有李顯穆只覺頭皮發麻,仿佛有電流從脊柱骨一路鉆入了頭皮。
他覺得自己甚至難以維持住臉上的笑意了,“母親,您在說什么呢?”
其余人也回過神來,臉上紛紛然帶著驚慌之色,一瞬間就嘩啦啦的跪了一地,“母親,請千萬不要這么說。”
“你們都起來吧。”臨安公主平靜的讓眾人起身,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走到這里,突然福至心靈一般,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歸去之期。
張婉等人這才戰戰巍巍的從地上起來,甚至連落在裙子上的灰塵也來不及拍掉,皆心有余悸的圍在臨安公主身邊,“母親,那些話可再不敢說了,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真是美好的祝愿,又有多少人能呢?”臨安公主眼見幾個兒媳婦又要驚慌的跪下了,住了嘴,“我有些乏了,回屋吧。”
一行人這才將心放在肚子里,攙扶著臨安公主回了屋中,李顯穆臉上維持著笑意,可心中卻早已空了一處。
他是知道家族中一些特殊之處的,今日母親突然說出那番話,絕對不是意外,而是可能真的感受到了大限將至。
在那日五天后,臨安公主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那一日好像帶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從昏迷中醒過來后,臨安公主竟然笑了出來,李茂還在外地,方才送了信去,李芳和李顯穆皆在屋中,見到母親醒來,連忙走到病榻前。
“母親,你身體如何了?”
“我的身體如何,太醫應當已經說過了吧。”臨安公主竟然笑起來,“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母親……”
臨安公主打斷了李芳的話,帶著絲從容道:“不過是生死而已,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一日,不必太過大驚小怪,你們父親生前最欣賞漢高祖面對生死的態度,你們要學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