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沒讓他們多等。
殿外的銅壺滴漏一聲聲墜入靜水,像為最后的光陰計著時。
“蒙元入寇,殉葬又起,太祖作為定例,延續至今。”
朱高熾頓了一頓,“朕一生躬行仁義,又怎么能眼看因為朕之崩,而累及無辜性命呢?
朕死后不許宮人后妃殉葬,太祖所定下的條例,皆廢除之。”
李顯穆亦是一頓,殿中群臣皆是一顫,而后深深叩首道:“陛下仁慈如圣!”
朱高熾望向朱瞻基,“太子,你上前來。”
朱瞻基膝行向前,朱高熾冰冷的手落在他的臉上。
“朕以渺渺之身托于宗廟,賴天恩祖德,群臣襄助,得以社稷安寧,罷兵止戈。
太祖重開中華之地,復有諸夏之天,功德之高,朕不敢比及,先帝文成武德,朕亦遠不如也,洪熙以來,戰戰兢兢,唯恐做出錯事,使太祖和先帝的恩德蒙受恥辱。
于是躬行仁義,踐行圣道,如今朕得以享盡天年,乃是上天垂憐。
朕依舊深深的羞愧啊,何以一生不立有寸功而立在此地呢?
如今朕天年已盡,是非功過,已然皆要付于笑談之中,未來的大明便交到你手中了。”
朱瞻基眼淚完全止不住,滴滴淚珠落在朱高熾手心中,哽咽道:“父皇!”
朱高熾微微嘆口氣,鄭重道:“瞻基,你從小便和你祖父親近,性子也像他,為父很多事情教給你,你不曾聽,如今為父將要臨終。
有些肺腑之言便說于你聽。
太祖之能,如日月之光,起于草莽而終于九五,自古未嘗聞也!
元末群雄,皆是能人異士,陳友諒一介漁夫,出身比起太祖,亦不遑多讓,紛然而起,帶甲六十萬,豈是廢人嗎?
縱然是張士誠,以一介鹽商而卓然于江南之林,又豈能等閑視之?
太祖能勝過他們,縱然有己身之能,可難道就沒有臣子的功勞嗎?
宗室中有朱文正守洪都,開國六公二十侯,舍生忘死,精誠團結,于是有大明四百州!
等到建國大明后,太祖持刃向內,與元勛相斗、與文官相斗、與所有人相斗,無所不為敵、無所不能容,太祖之能,震古爍今,自然無人是其對手,于是太祖勝而又勝,可大明的制度卻敗壞了徹底。
大明本該有貞觀之治,有開元之盛,可最后得到的卻是一個弊病叢生的開國之治!”
殿中所有人都深深低著頭,連抬都不敢抬,朱瞻基聞言先是震驚,而后卻是迷茫。
“這世上沒有不爭斗的,朕縱然不在意,也知道吏部尚書蹇義和顯穆一向不和,政見時常相左。”
蹇義立刻叩首,汗津津道:“臣有罪!”
朱高熾擺了擺手,“有什么罪呢?政見不合又不意味著你是錯的,誰又能一直對呢?若是朝廷中只有一種聲音,豈非錯了也只能錯到底?”
“只是斗而不破,才是正道,若一輸便是殺身之禍,誰還會做事呢?”
朱高熾望向朱瞻基,“這就是為父要告訴你的道理,自古以來能夠讓天下大治的賢君,漢文帝、唐太宗,皆對天下有一顆仁善之心,朝堂之上,也從來不是血淋淋的,惟賢惟德,能服于人。”
跪在殿中的一群大臣俯首,面上神情各異,他們如何能看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