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夜風下,回憶起決定跟著李善道來投瓦崗那一刻時的情景和心情,秦敬嗣語氣沉郁。
李善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撫慰說道:“三郎,別多想了。仍是我與你們商量來投瓦崗時,我與你們說的那些話:方今這個世道,朝廷如虎、官吏如狼,苛捐雜稅,征之無窮,兵役、勞役,永無止時,不是個適合做良善人的世道。要想在這樣的世道中活下去,沒別的出路,只有一條,就是狠下心來‘做賊’!”
“是,二郎說的是!”
李善道酒意微醺,被秦敬嗣的話勾起了感觸,自來到這個時代后的一些見聞,紛沓地涌將上來,他進而喟嘆地說道:“就你家鄰居,劉四郎的手怎么斷的?他害怕他會像那些被征造東都、挖運河的縣人一樣,死在勞役中,而為逃勞役,他自己砍斷的,砍斷了還說是‘福手’。三郎你說,這不是荒天下之大唐么?豈有自把手砍了,還稱之為‘福’的?這哪里是福啊!凄慘二字不足言之!朝廷已把咱草民的日子逼到這等程度了,你說咱還能不‘做賊’么?
“勞役繁重,兵役不斷。大業八年、九年,朝廷兩征高句麗,都沒打贏,十年又征,雖然這次沒打成,可誰知他會不會再打?你阿耶怎么死的?還有我阿哥,大業九年的那次征兵役,不也征到我阿哥頭上了?使了多少錢,才算得脫!若是再征兵役,只怕便難再逃掉。我等若甘愿做個順民,你阿耶、我阿哥的遭遇,早晚也會是你我的遭遇!與其被征兵役、勞役而死,男兒丈夫,還不如豁出去,拼一拼!就算是沒能干成什么大事,不愧此軀!有道是:‘識時務者俊杰’。三郎,當此小民命如草芥的亂世,咱們不做順民,揭竿而起,就是識時務!”
已到了谷口,除掉值夜的數人,焦彥郎、王須達等都在酣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如雷。
李善道停下了話,再次拍了拍秦敬嗣的肩膀,像在鼓勵他,也像在給自己打氣,說道:“他媽的,三郎,朝廷不把咱當人待,憑啥咱還要奉它是朝廷?刀都架脖子上了,咱還給它當順民?我等七尺男兒,卻不是那任人宰割的豬羊!官逼民反,它這般相逼,咱就遂它的意,干脆‘做了賊’就是!你剛說的沒錯,至少做了賊后,能讓咱家里人過上些好日子!況則說了,翟公義名遠揚,徐大郎智謀無雙,單公驍悍絕倫,我看啊,咱瓦崗寨的前途當真不可限量,你我今入了伙,現固是賊,日后可說不好呢!不見得咱一直就都是賊!你說是不是?”
“二郎,近來俺總覺得,你和以前大不一樣。”
這話,高丑奴說過。
可以說,這種話是李善道現在最怕聽到的話。
他趕緊不再多說,摸了摸頷下短髭,呵呵一笑,說道:“三郎,非我現在大不一樣,是以前,你不了解我。”
秦敬嗣半信半疑,說道:“是么?”
“你是不是也還沒睡?三郎,抓緊睡會兒吧。今天要干的事挺多,清理谷中、搭建窩棚,咱爭取一天干完!這野地里蚊蟲叮咬,說不得還有長蟲出沒,將就一夜尚可,明晚不能讓大家伙還在這兒睡。”探手往臉上拍了下,沒拍到蚊子,臉打得挺疼,李善道呲了下牙,說道。
秦敬嗣應了聲是,他確也困了,歪倒在焦彥郎等邊上,剛沾地,呼聲就起來了。
高丑奴是個沒心事的人,晚上又喝了點酒,亦是倒地便就睡著。
地上鋪的有氈子,李善道挨著高丑奴也躺下了。
遠處山澗的蛙鳴,白天不顯,夜深人靜之際,呱呱的頗使人煩。周邊百十漢子的呼嚕聲,愈是莫提,更加聒噪,嚇得那狐兔都不敢近前。李善道睡覺不算淺,可在這兩下的夾擊中,再加上蚊子的叮咬,他卻是睡不著。翻來覆去了半晌,委實不能入眠,他索性坐起了身。
大伾山突起於平地,山峰不太高,占地不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