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大郎,你可知么?不但軍政諸措齊舉,他居然還在貴鄉、樂壽、安德、平棘諸縣設學,聘請了劉焯、劉炫等的門生講學!又在貴鄉設‘招賢館’、立‘拜將臺’,招攬河北的文武才俊,無論隋之舊官,抑鄉野之民,只要能通一經,或能射有勇,悉加錄用。
“又對包括武陽、魏、清河等冀南諸郡在內的河北各郡之七十以上老者,悉賞牛酒,免其家三年賦稅,任散官,以示敬老;又允崔、張、李、房、盧、高、齊、劉等河北高門薦子弟入仕,以籠絡士心。又在諸郡設鐵馬市,民間士民可用鎧甲、兵器、鐵器、馬匹換糧帛、官爵。
“猶記得大海寺北、石子河畔兩戰,李善道奮勇當前,其帳下將士凜從其令,他的治軍之能,我久已知矣!大郎,卻不意你這位老鄉,治政理民,亦有如此手腕。大郎,你與李善道是同鄉舊識,你當更知其能,觀他近時在河北的這些舉措,你還覺得他是癬疥之疾,不足為患么?”
——劉焯、劉炫,都是河北的大儒,號稱“二劉”。劉焯是信都昌亭人,劉炫是河間景城人,時人評譽,當今海內稱得上儒學大師的只他兩人。“惟信都劉士元、河間劉光伯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后生鉆仰。所制諸經義疏,搢紳咸宗之。”他兩人都已經在幾年前先后辭世,但他兩人的門生遍布河北,在儒林影響很大,如后世知名的孔穎達就是劉焯的弟子。
言及劉炫,不妨多說一句。此人當真是聰明絕頂的一個奇人,“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同舉,無有遺失”。劉焯也是才高八斗,博學多識,儒學之外,精通算術、歷法,所著《皇極歷》,堪稱歷法之冠。
方今亂世,沒人能獨善其身,劉焯、劉炫的不少門生弟子,其實此前就已投入竇建德等義軍,竇建德對他們稱得上禮遇,可像李善道這般,專設學館,請他們講學卻竇建德未做過的事情。
李善道在河北近日開始施行的其它軍政諸措,無須多作評價,大都是有些政治才略的人,在合適的時機,都會做的事情,但設學館此舉,莫說真是出乎了李密的意料,徐世績聽李密說到此處之時,亦不禁暗自稱奇,暗中自覺,對李善道的了解,他之前似乎還是不夠!
天下正當戰亂之秋,各地的割據勢力,當下無不以兵、糧和擴張地盤,換言之,亦即以“武”為重,甚至李密、李淵在內,而下都還沒功夫去搞設學館、延請名儒講學這些文事,河北對李善道來說,他現只是“初定”,需要他做的事很多,而他於此際卻將學館置於他所行之的諸措之中,——并且據河北細作稟報,他還是將學館放在了一個諸措中很重要、優先的位置!
就此一點,就足能見出他的不同!
徐世績表現出的態度越發恭敬,恭聲說道:“明公,察李善道在河北近期所行之此諸舉措,誠如明公所評,小有章法。然李善道此人,臣確熟知!他是有些心志,也有些才略,可與明公的天縱之才相較,螢火與日月之比也!螢火之光,焉能與日月爭輝?他在河北,再是施行諸措,復有何用?洛陽一得,明公之威,天下震之!今明公麾下,文武濟濟,勝兵三十余萬,糧草充足,挾拔洛陽之威,就像單公適才之所請,何用大軍親征?一偏師北上,河北可有!
“臣不自量力,敢愿攻取河北之日,與單公并為先鋒,為明公盡取河北,擒善道以獻!”
所言之“勝兵三十余萬”,這“三十余萬”,單單指的是戰兵,并不包括將士的家屬。前時再次大敗王世充,進據金鏞城后,一則收編王世充的潰卒,一則更多的流民投奔,李密帳下的兵力驟增,論以兵力之盛,其現不僅是將過往數戰的損失給補充了回來,且方今強過往昔!
打下洛陽以后,政治上的聲望達到一個新的高度,部曲又三十余萬,加上李密顯貴世胄的出身,從這個角度說,的確李善道在河北隨便怎么折騰,一旦李密揮軍北上,他不是對手。
李密盡管對李善道殲滅竇建德,如今大致已得河北,他難免會感到些許擔憂,然對打下洛陽后,轉攻李善道,他事實上也是存有強烈自信的,因聽得徐世績的話后,微微一笑,說道:“大郎,你與李善道同鄉舊好,將來便是攻取河北,我又何忍你與舊友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