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你阿哥豈是反復小人?我既已允從附漢王,自是真心所意,非虛言以欺也。至若漢王其人……”李靖頓了下,回想與李世民初見時的場景。
首先,接人待物這塊兒,李善道與李世民相比,兩人盡管年齡相當,然不如李世民有年輕人的沖勁,也不像李世民豪情滿懷,言談時常常英氣畢露,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總能令人熱血澎湃,但李善道亦有他的長處,便是沉穩從容,與人交談,使人如坐春風,——李客師寫給他的信中,將李善道比作劉秀,卻這與人相接方面,李善道還真是與劉秀有些相似。
李靖這是與李善道才第一次見,但昨晚的徹夜暢談,使他對李善道多了些了解,其次,就是通過昨晚了解到的,李善道對兵法軍略、天下大勢的分析和看法,仍與李世民比較,很多地方上,他的見解和李世民一般無二,不過也有不同的地方,細品咂之,這些不同的地方,卻也不能說是與李世民孰優孰劣,只能說是春花秋月,各擅專場,出發點不同,是以見解有異。
尤其對一些古代帝王的評價,比如紂王、秦始皇、漢武帝等等,李善道偶有提及,說的不多,而所作之評論,往往與公論存在差別,卻令人耳目一新,可謂別開蹊徑,由此足能看出李善道的獨到眼光,往大里說,乃至能夠由此看出他所懷著的雄心壯志,以及他為何起兵的原因,——如他自述,是真的為解民倒懸,為了給遭受隋朝暴政的百姓們,再開一個盛世。
忽然記起了李善道昨晚說過的一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我之平生志也。”這句話說時,直如黃呂大鐘,震得李靖心神激蕩。
即使現在回憶起來,李靖依然是心神不能自已。
這何止是帝王的氣概,簡直是圣賢之志!
他接著回答李客師,說道:“漢王胸懷天下,如潛龍之在淵,雖尚未升騰,但風雷已動於天際,其志向之高遠,格局之宏大,非尋常人所能測度。孔子云,老子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漢王,其人也哉?前我初見秦公,以為秦公已是海內之杰,然較與志愿,漢王猶有過之!”
沒有想到李靖對李善道的評價這么高,李客師驚訝之余,擔著的心放下了,笑道:“漢王起兵以今,未及兩載,已雄踞河北,入河東方才旬月,并已得河東半壁,其勢如破竹,用兵誠如神也。竇建德、屈突通,降將之屬,漢王用之不疑,其之寬容,……阿哥,別的不比,就與李淵比之,弟之愚見,真天壤之別。得河北后,漢王數開倉賑民,減免賦稅,分田與貧戶,重用賢才,不僅名族子弟,就是寒門俊秀,亦不吝擢用,種種舉為,弟之所見,真明主也!”
李客師對李善道的評價,與李靖對李善道的評價,其實說的是兩回事。
一個是志愿,一個是現實的軍政舉措。
但志愿不能是無根之木,不能只空話、大話,故他補充的這番評價,正與李靖所評相得益彰。
李靖點了點頭,望向帳外,嘆了口氣,說道:“我被秦公救下后,原先已無復它志,只求能保全性命,為秦公效命,便就罷了。然而天意弄人,今我上被唐王猜疑,下為長孫無忌所不容,兵敗在此,身為漢王擒獲,秦公待我之厚情,我卻是報之不得矣!”
“此非阿哥之過,阿哥不必自責。”
李靖說道:“秦公之情,我雖不能再報之,然改從漢王之緣故,我卻須得報與秦公。”
李客師呆了呆,說道:“阿哥,什么意思?”
“我要給秦公寫封信,將我被漢王擒獲、不得已從附漢王的來由,細述一遍,并將我對秦公厚情的感激,亦向秦公表露盡顯。如此,算是對秦公有個交代,稍能減我心中愧疚。”
李客師嚇了一跳,說道:“阿哥!你才從附漢王,就給秦公寫信,這事要被漢王知曉?”
“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封信,我是一定要寫,即使漢王會因此猜忌於我!我也不能不寫!”李靖主意已定,深知此舉風險,卻亦無悔,擲地有聲,堅決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