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短短幾天功夫,王君廓等將對李靖的態度,不知不覺出現了一定的變化。自無它緣由,只因前幾天那場雨的停歇時間,被李靖給料中了。這在李善道看來,當然知道李靖之所以料中,系是因李靖對“自然規律”有深刻的理解,故能觀望天象,而知風雨之起止,實非是什么“神機妙算”,但王君廓等沒有李善道的眼界、知聞,落到他們眼里,可就了不得了!
莫非李靖此人,平時瞧他,不吭不哈,雖被李善道委以了這般重任,面對諸將卻從沒有過一絲的驕恣,相反,總保持謙虛的做派,好像沒什么過人之長,而實際上竟真有神通道術?
王君廓乃至聽說,高延霸這廝,居然便在前幾日這場雨的停歇當日,晚上偷偷摸到了李靖的坐船上,請求李靖為他看看面相、算算八字,算一算他有沒有光宗耀祖、出將入相之命。要知,當日譏諷李靖的幾將之中,也有高延霸在內。固對高延霸變臉的速度如此之快,王君廓內心中,頗是不齒,然說實話,現在再看李靖,王君廓實也是有了幾分敬畏也好、忌憚也罷。
因聞得李靖聽來客氣,實則是在否定他建議的此話,王君廓抬眼瞧了他一瞧,側偏過頭來,隨后又轉臉瞧了他一瞧,咂摸了下嘴唇,卻終究沒有反駁李靖之言,轉問道:“李公,俺此策,你看不上眼,你說從長計議,卻敢問,怎么從長計議?”
“將軍此策,仆斷非看不上眼,只不過大王、王將軍、諸公,仆之愚見,未戰先算者勝。此即孫子所云‘廟算多者勝,廟算少者不勝’。凡戰,須先詳察敵我之勢,知敵我利弊,既已知己知彼,方能運籌帷幄,百戰不殆也。故放在當下,進戰之前,第一要務,就是須當先搞清楚宇文化及部的優勢,和我軍的優勢都是何在。”
李善道深以為然,說道:“藥師,你此言甚是。則就你察之,我與宇文化及優劣各在何處?”
“敢稟大王,宇文化及部之長,在於兩點。其眾盛,此其一;其兵精,此其二。其短,亦在兩點,缺糧秣,這是第一;人心思歸,難以久戰,這是第二。而我軍之長,在於士氣高昂,上下一心,糧秣充足,熟悉地形,其短則在於兵力不及宇文化及之眾,軍械之精良亦有稍遜。”
李善道頷首說道:“藥師所言極是,這也是我的看法。藥師,敵我優劣已明,進戰之策宜何?”
“大王,依臣之見,宜以我軍之長,制敵之短。聞宇文化及部的后勤補給,多從東郡等地輸送,可先以精兵襲擾其糧道,令其缺糧的程度雪上加霜;再以奇兵突襲其薄弱環節,擾亂其軍心,使其內部生變;然后,待時機成熟,擇地設伏,誘其來攻,一戰而定勝負。”
李善道聽罷,摸著短髭,尋思了會兒,問屈突通、竇建德等:“公等以為藥師此策何如?”
方今李善道帳下,地位最高的幾將,加上李靖這新進之貴,分別是劉黑闥、李靖、屈突通、竇建德、薛世雄。此五人俱是郡公或縣公之封、上柱國之勛爵、兼領十六衛大將軍之一,每個人,都是李善道可以外放,出任方面之將的人選。不過,因為身份的不同,這五個人在李善道帳下,而今為人處世的作風卻各有差異。李靖不用多說,謙虛低調,此外還有一人,與李靖相仿,亦是低調內斂,不到必須說話時候,通常不輕易開口,即竇建德。
遂竇建德恭謹地起身而已,未有先開口回話。
屈突通給自己的定位,是“忠臣”的人設,他不像竇建德那樣謹慎,——至少表面上如此,就起身來后,他直言不諱地回答李善道的問話:“大王,李公此策甚妙,正合兵家之道。概括言之,臣以為可以六字總結,‘疲敵’、‘攻心’、‘決戰’。若照此施之,殲滅宇文化及部的勝算很大。然有兩點,卻不可不慮。”
李善道“哦”了聲,傾身向前,說道:“兩點都是什么?公請言之。”
“就是臣愚見,決戰之時,我軍須防宇文化及狗急跳墻,拼死一搏。畢竟,其有十余萬眾,一旦落入糧盡路絕、走投無路之境,不排除會孤注一擲,反撲我軍。此一不可不慮。如按李公此策行之,短日內恐是難以殲滅宇文化及部,則在此期間,黎陽城能不能守得住?我軍應作些什么,才能保證黎陽堅守?又萬一決戰之前,黎陽失陷,何以應對?此二不可不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