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曾經母儀天下的女人,這時卑微如塵,只求保全血脈。她的隱忍,她的求生之欲,沉重得如同她腕間那串無聲轉動的佛珠,一圈又一圈,碾過破碎的尊嚴。
李善道的目光在她哀戚的面容上停留,探究而玩味。
蕭皇后的大名,他前世也知。他的細看,其實沒有別的目的,無非是為仔細地瞧一瞧這位艷名當今,后世聞名的蕭皇后,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可他的目光被蕭皇后感受到,蕭皇后卻只覺得他是在剝開她層層掩飾的卑微,直刺入她靈魂深處那份屬於前朝皇后的最后驕傲!
空氣凝固了,只有蕭皇后壓抑的、飽受屈辱的斷續啜泣和佛珠急促的摩擦聲在堂中回蕩。
“蕭皇后,你看我像壞人么?你放心吧,昏主殘民,是昏主的罪過,與你們無關。我不會難為你們的。”李善道笑了笑,安慰著蕭皇后,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南陽公主懷中的襁褓上。
些許難以言喻的波瀾,掠過李善道眼中。
這就是楊暕的遺腹子?那個在父兄頭顱滾落、祖父身死國滅的血腥中降生的嬰孩?
——聽聞,楊暕因陰挾左道,為厭勝之事,曾致楊廣大怒,險些殺之,其后父子之間,再無相通,故而當楊暕被宇文化及的叛兵殺時,他居然以為是楊廣要殺他,說了句“詔使且緩,兒不負國家”。最終,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而又楊廣在聞有人作亂后,第一個反應,則是懷疑楊暕謀反。楊政道已然可憐的身世,加上其父、其祖的父子至死猜忌,更是讓人感嘆。
天家無親,亂世的殘酷,在這嬰孩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此楊暕之子?”李善道問道。
蕭皇后的身體驟然繃緊!
一直冷靜的南陽公主也猛地一緊,舉目望向了李善道,雙臂以巨大的力量將懷中的襁褓死死箍住,勒得這條熟睡的小生命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發出更響亮的嚶嚀。
蕭皇后的臉上血色盡褪,驚恐萬狀地望著李善道,哀求說道:“大王!大王!此子確是楊暕之子,然他楊暕死日,他尚未生!他、他只是個嬰兒,甚么也不知,甚么也不懂!乞大王開恩,放過這無辜稚子!大王如別有所令,罪婦等無敢不從!”
南陽公主未有言語,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李善道嘆了口氣,摸了摸短髭,說道:“蕭皇后,我剛剛說過,我像壞人么?你,我都不會為難,況乎此一嬰兒?我就是隨口一問,你無須緊張至此。”
蕭皇后聞言,心中稍安,連連謝恩不已。
南陽公主緊抱嬰孩,迎對著李善道轉來的視線,似信非信。
“南陽公主。”從南陽公主入進堂內的第一刻,李善道就在打量她了,看她的次數、時間,比看蕭皇后的次數、時間都要多,只是她身份不比蕭皇后,是故才先與蕭皇后說話,他向著南陽公主微微頷首,比之與蕭皇后說話時,語氣更加柔和了,帶出點笑容,說道,“這要往日見面,我得尊稱一聲公主殿下,今日只能以尋常禮數相待了。蕭裕報稱,是在內黃追上的蕭皇后與公主等。我令蕭裕,須得禮敬公主等。被送來汲縣的路上,公主沒有吃苦吧?”
南陽公主聞聲,并未像母親那般垂首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