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頓了頓,環視眾人,續道,“待此二事辦妥,山東人心稍定,然后待魏公的后續援兵抵達,合兵一處,便可從容進擊東郡。屆時,李善道失山東內應,孤懸河北之兵,必難久持,被我軍驅回河北,朝夕之事也。此乃依魏公之意,釜底抽薪、以靜制動之對策也。”
鄭颋端坐上首,身著緋袍,聞言嘴角微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與張亮盡管都是滎陽人,他出身滎陽鄭氏,累世高門,卻素來是看不起張亮這等寒微之輩。
“張將軍此言……。”鄭颋聲音清朗,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說道,“老生常談,迂腐之見!誠然,李公逸、周文舉、綦公順之降,系因畏李善道兵威,此論不差。然則,若依你之策,先再招撫,來回耗費時日,此其一弊;此間周旋,豈非坐視李善道從容調兵?此其二弊!
“聞李善道已調高曦、高延霸、蕭裕諸部西來。高曦諸部皆李善道之精銳也!如果等到高曦諸部渡河,到了東郡,其眾必將愈厚,其勢必將愈張,張將軍,俺且問你,到時,你所言之‘釜底抽薪、以靜制動’,我等還可‘以靜制動’么?釜底抽薪,又還可抽什么薪?
“其三弊,更為緊要者,莫說李公逸諸已降李善道之輩了,山東其余觀望之輩,若徐圓朗、孟海公之流,見先是俺已到滎陽、繼羅總管部亦至滎陽,而卻只行文告之虛,無雷霆之實,必將更生輕慢之心,以為我可欺,愈發騎墻,伺機漁利。人心浮動,局面反不能制矣!”
說著,他起身來,步到輿圖前,拈起直鞭,猛地在雍丘、韋城這兩個地方一點,顧盼羅士信、張亮等人,提高了語調,說道,“羅總管、張將軍,為今之計,依俺之見,卻絕非‘釜底抽薪、以靜制動’!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而當是急需施展金剛怒目!非如此,不足以速安山東!”
“菩薩低眉”云云,是被楊廣殺掉的大詩人薛道衡,——亦即薛收之父,與僧人對話的一段典故。鄭颋崇尚佛教,對佛理很有鉆研,薛道衡之此典,他自知曉,信手拈來。
羅士信問道:“敢問大使,何為金剛怒目?”
“既知李公逸、周文舉、綦公順等因畏威而降,則我便何必再行懷柔之舉?何不就先從兩人中,擇其一,大軍壓境,以泰山壓卵之勢,速戰速決,將之擊破?此所謂‘以威勝威’,‘殺雞儆猴’是也!試想,李善道新封之降臣,在我兵鋒之下,卻頃刻覆滅,山東其余豪強,誰人還敢再存僥幸?誰人還敢輕視我魏公軍威?孟海公、徐圓朗等觀望之輩,必生駭懼;已降李善道之余輩,亦必驚恐,山東人心,頃刻可安!羅總管,此即俺金剛怒目之雷霆手段!你以為何如?”
羅士信年輕氣盛,攻打洛陽年余,屢受挫於堅城之下,憋著一股悶氣,急欲立功雪恥。——卻他早年跟著張須陀,轉戰山東時,席卷諸郡,像這甚么徐圓朗、孟海公、李公逸、周文舉、綦公順,有誰是張須陀的對手?洛陽堅城,不好攻克,轉而打徐圓朗諸輩,卻有何難?
鄭颋所言,正合他心意。
他濃眉一挑,慨然說道:“大使所言極是!俺舊時從張公,與山東群賊,不知交過多少手,深知此輩,畏威不懷德。甚么‘釜底抽薪、以靜制動’,實在多此一舉。況則,畏首畏尾,何能為魏公平定山東?當打!只是……,大使,先打哪個?”
鄭颋已有腹案,斷然說道:“羅總管,俺以為,先打李公逸,最為合適!”
“李公逸?”
鄭颋說道:“綦公順遠在北海,我鞭長莫及,不必多提。周文舉所據之韋城,地處東郡,李善道今在白馬,我若貿然攻之,漢軍必救,不易速戰速決,故周文舉也不適合。唯李公逸,其地雍丘,距我滎陽既近,而東郡若遣兵救之,我亦便於阻擊,最適合先打!
“且打下李公逸的話,另外還有三利可得。雍丘扼汴宋要沖,北與孟海公所據之濟陰接壤,若能拔下雍丘,我兵鋒便可指向孟海公側后,令其如芒在背,不敢妄動,此其一利;其二,也可以此震懾梁郡南邊的淮陽諸郡;其三,更可伺機威脅其東之徐州,李善道剛分兵五千,接管徐州,立足尚且未穩,滅掉李公逸后,趁勢進取,或可一鼓而亦將徐州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