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盤上,黃河兩岸的郡縣山川一目了然。
李密直鞭所指之處,穩穩落在“溫縣”的標識上。
諸人的視線匯聚,空氣中似有細微的屏息聲。
“溫縣?”祖君彥略顯疑惑,輕聲問道。
“不錯!我意就改而仍以河內為新的突破口!”李密說道,“令單雄信加大對河陽外城的攻勢,同時,遣一支精兵,自溫縣渡口潛渡河。成功后便轉向河陽北城,與單雄信部夾擊河陽三城!”
此言一出,鄭颋、祖君彥、裴仁基等皆陷入沉思。
堂內的風雪聲隱約傳來,更襯得堂中安靜。
祖君彥沉吟片刻,說道:“原來明公日前令斥候探查溫縣守備,用意在此。然探報已明,漢軍在溫縣駐有千余兵馬,日夜巡邏河岸,戒備森嚴,偷渡恐非易事?”
“若無這連日大雪,確是不易。然天公作美,風雪交加,視野晦暗。若趁夜行軍,對岸守軍未必能察覺。天寒地凍,巡哨之卒亦必懈怠,此正天賜良機!”
祖君彥仍存憂慮,說道:“但是即便能摸至岸邊,渡河亦是難題。一則,船只何來?二則,前番探查亦報,此段河面并未封凍,反有大量冰凌沖撞,亦不利舟船行進,險阻異常。”
“先生可還記得,我等尚在洛口時,我曾下令制備牛皮、羊皮浮囊?”
祖君彥一怔,他職為記室,掌在文書,不負責后勤,對此事印象模糊,經此一提,方才想起,確有此事,登時訝然,說道:“莫非明公彼時便已有此遠圖?”
“無非未雨綢繆罷了。方下深冬枯水,溫縣段河面寬約兩三里,水流相對平緩。將士身負浮囊,斜順水流而渡,只需一兩刻鐘便可抵達對岸。只要不被對岸漢軍提前察覺,時間足矣。”
所謂“斜渡”,即非直沖對岸,而是順著水流斜著游渡,既可省力,亦能加快速度。
祖君彥立刻想到下一個問題,說道:“然則,糧秣、重械如何運送?浮囊僅能助人泅渡,大軍輜重豈非盡棄?”李密令制的浮囊,不是皮筏子,是捆在個人身上的浮囊,這種浮囊,是有助於渡河,但正如祖君彥的疑問,糧秣、輜重卻沒法帶太多。
“先生聰穎之士,怎一時糊涂?只要我軍先鋒搶灘成功,奪取渡口,自然能搜集沿岸船只,后續輜重便可從容渡送。”
祖君彥聞言,不禁以手撫額,自失一笑,說道:“確是當局者迷!明公深謀遠慮,臣不及也。”
李密看向裴仁基,問道:“裴公以為此策何如?”
裴仁基須發已白,卻坐姿挺拔,一雙眼睛歷經塵世磨礪,透著沉穩銳利。他曾參與隋初滅陳之戰,討過蠻賊向思多,在張掖敗過吐谷渾,殲滅過入寇的靺鞨,隨楊廣征過高句麗,是貨真價實從沙場拼殺出來的老將,歸降李密前已憑戰功,散官一步步遷授為從二品的光祿大夫。
他凝視沙盤,沉思稍頃,說道:“明公此渡河之法,非不可行。然有兩點,至關緊要。其一,天寒地凍,河水尤冷,若用此法渡河,將士非得是精銳不能勝任;其二,渡河之后,轉攻河陽北城,溫縣距彼雖只百余里,堪稱奇兵天降,然河陽三城堅固,黃君漢固不足慮,王君廓卻乃良將。若不能速拔北城,則我渡河之軍便成孤軍,深陷敵境,后勤與后援皆是難題。”
“裴公所慮,切中要害。”李密頷首說道,“對此,我亦已有考量。精銳之選,自不待言。至於能否速克河陽北城,能則最好,……。”他話鋒一轉,“即便一時不下,亦無大礙。”
裴仁基一怔,不愧是疆場宿將,隨即明了,視線從沙盤上的溫縣,移到了白馬,說道:“明公此策,仍是聲東擊西?意在調李善道主力離開白馬?”
“正是!”李密眼中精光閃爍,直鞭也點向了白馬,說道,“李善道若聞我軍強渡溫縣,夾攻河陽,——其在河內之主力盡集於河陽三城,河陽一下,河內即為我有,我大軍北進河北之路,便即洞開,再無險隘,其必然震動!我若料之不差,他一定就會從白馬分兵西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