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連著下了三四日,雖都不大,只是小雪,然也已將太極宮的殿宇樓閣染白。
李世民披著大氅,負手立於殿門,望著漫天飛雪,呼出的白氣轉眼消散在寒風中。風裹著雪片打在門前走廊的廊柱的朱漆上,“簌簌”輕響,偶有積雪從屋檐滑落,掉在階下,倒讓這雪天更顯寂靜。不遠處的宮城方向隱約傳來人聲,被風雪濾過,只剩模糊的聲響。
——這寂靜里藏著的,是天下未定的暗流,是李世民年輕奮發的雄心。
望了多時落雪,又往李淵所在的宮城張望了下,李世民開口,與身邊的長孫無忌說道:“輔機,你看這風雪之勢。風勢不等人,天下大勢也不等人!方下,李密與李善道正在管城、白馬對峙,王世充止步澠池不前。此正我收復河東、進取陜虢之良機也!我須當再向圣上進諫。”
卻是一個多月前,淺水原上,在以梁實為誘,引得宗羅睺率部猛攻多日之后,李世民見其兵疲,乃才出戰。先以一部列陣,與梁實營為犄角,再引得宗羅睺不得不來攻此陣,幾要攻破之際,他引大軍自原北出其不意地殺出。宗羅睺進退失據,引兵還戰。李世民親率驍騎數十,先陷其陣。唐兵表里奮擊,呼聲動地。宗羅睺部於是士卒大潰,被斬首數千級。
其后,李世民不顧舅父竇軌苦諫,乘勝追擊,直抵薛仁杲所在的折墌城下。薛仁杲部將見大勢已去,紛紛臨陣投降。薛仁杲驚懼入城,當夜城中斷糧,守軍潰散,次日被迫出降。
乃是盡殲薛仁杲部,一舉將為唐心腹之患的薛氏西秦徹底消滅。
再其后,李世民於去年十一月底,還回了長安。
到了長安,休整至今。
在此期間,而於上月中旬,便是李善道、李密在太康、河陽鏖戰的時候,李世民獲知了此訊,他當時就已向李淵提出了建議,認為應該趁此時機,將河東南部諸郡收復,并攻取陜虢,窺伺洛陽,以做好只待李善道、李密、王世充等混戰俱傷,就尋機進取洛陽、中原的準備。
但是,自去年七八月間,彼時薛舉還沒死,薛氏父子大舉進攻以來,連著幾個月,唐與西秦無日不戰,并且唐軍一直處於下風,死傷甚眾,——為此,李淵在聞李世民擊敗了薛仁杲后,還差點以“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其黨以謝冤魂”而令李世民將薛仁杲及其黨羽盡誅,后來雖聽了李世民的諫言,終是只殺了薛仁杲、薛仁越兄弟等以外,大多都未殺之,可卻也正因唐軍折損太多,李淵沒有同意李世民的此議,反是同意了李建成“休養生息”之議。
白駒過隙,時光如梭,半個多月過去,步入新的一年。
李世民今日又得到了最新的有關李善道、李密對戰的情報,因又想起了自己提過的這個建議。
長孫無忌聽了他的話,亦看向殿外風雪,撫須說道:“李密擁眾數十萬,李善道占據河北,確乎都是強敵。而今天下,堪為我朝患者,只此兩人。二郎欲趁他兩人相斗,先收復并南,襲取陜虢,固是上策。奈何太子反對,圣人亦有疑慮。”
李建成反對,在意料之中。
去年,李淵稱帝后,就立了李建成為太子,但雖被立為太子,在軍功上,一天天的,他卻是被李世民落在了后頭。特別是李世民擊敗薛仁杲這一仗,自薛舉父子西侵以今,如上所述,唐室上下,無人能制,終究還是李世民力挽狂瀾。李世民於今在唐軍中的威望,已是隱隱超出了李建成。作為太子,李建成自不能放心,再任由李世民領兵立功,威脅其儲君地位。
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
李建成其實并非庸碌之輩略,李淵剛在太原起兵后,唐軍就是他與李世民分別統領,打西河、打宋老生,他也都立下了戰功,不比李世民遜色多少。唯他畢竟在唐建后,被立為太子,重心轉向了輔佐李淵處理政務,所以軍事上,他就漸漸被李世民拉在后頭了。且也無須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