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洪大師放下茶碗,憂色更重,說道,“俺就直說了。魏公麾下,王伯當、裴仁基、孟讓、徐大將軍與二郎共為大將。徐大將軍姑且不言。如今觀之,王伯當督數萬兵馬,攻雍丘至今不克;裴仁基、孟讓居然大敗於汝水,秦瓊負傷,裴行儼陷於戰中,生死不知!
“俺這兩日反復思量,只覺得與漢王的這場大戰,魏公怕是……,怕是難以為繼了!”
單雄信說道:“難以為繼?”
“倘又這場仗,魏公若果是沒法再打下去,唯一的退路,便是撤還興洛倉城。二郎,俺猜想,魏公這兩日無聲無息,會不會……?就正是在權衡此事?二郎,你對此可有計較?”
單雄信默然片刻,離席起身,背負雙手,在帳內轉了幾轉,終於嘆道:“三郎,不瞞你說,俺這幾日也在思量此事。你所猜料,與俺相去不遠。當前形勢之下,魏公或真有撤軍之意了。”
“二郎,你也這般猜料?可是二郎,一旦果真撤還洛口,王世充豈會放過機會?勢必異動!屆時,西有王世充窺探,東有李善道大軍進逼,魏公的形勢,只怕就將會更為艱難!二郎,到了這時,我等該當如何?你又可有思慮?”洪大師放低了聲音,打望著單雄信神色,問道。
單雄信聽出了他話中有話,停下腳步,看了看他,又掃了一眼帳外,確認無人偷聽,乃才沉聲問道:“三郎,你究竟是何意思?此處再無六耳,但說無妨。”
洪大師略一遲疑,隨即下定決心,立身叉手,說道:“二郎,俺接下來這番話,乃肺腑之言,更是昨夜與夜叉等私下議論時,彼等亦有的共識。只怕說出來,二郎你會不快。”
單雄信擺手說道:“三郎何出此言?你我何等交情?有話但講,俺絕不會怪你。”
洪大師深吸一口氣,說道:“二郎,俺與夜叉、大師皆以為,魏公若當真決定撤回洛口,我軍自然需隨同后撤。然而,一旦退至洛口,接下來局勢必將更加險惡!故為二郎計,也為咱們這萬余追隨二郎出生入死的兄弟計,絕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應當早思退路,早謀出路!”
說罷,他緊張地注視著單雄信的臉色。
單雄信聞言,撫著虬髯,怔立當場,良久無語。
洪大師見狀,伏身下拜,說道:“二郎!此皆俺與夜叉等的赤誠之言!只為二郎與眾兄弟的前程性命著想!萬望二郎勿怪,懇乞細思!”
單雄信伸手將他扶起,勉強說道:“三郎,俺不怪你。只是魏公終究待俺不薄,若因他一時勢蹙,俺便別生異心,豈非成了不忠不義之徒?將來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洪大師就勢起身,說道:“二郎!魏公待二郎確實不差,可為何不差?緣故咱皆心知肚明!無非是借重二郎威望,來為他安撫、彈壓咱瓦崗舊部罷了!而論真心,魏公所信賴者,實王伯當、裴仁基也。甚至孟讓諸輩,所得之賞賜恩遇,有時都凌駕於二郎之上!
“盡管如此,二郎對魏公卻是盡心盡力,此前與王世充歷戰、攻洛陽歷戰,二郎何戰不是身先士卒,出生入死?負創累累!古語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況乎二郎與魏公?更況乎,二郎已為魏公浴血奮戰,也算是已報魏公。”
這通話,句句戳中單雄信心事。
李密殺翟讓時,單雄信的一跪,不僅使他本人顏面盡失,自損英名,李密也因此輕視了他。故而,其后雖對單雄信頗為重用,李密對他,卻著實少了幾分真正的尊重,直以走狗視耳。
又以及,后來隨著投奔的義軍越來越多,李密為壯大聲勢、籠絡新投之眾的人心,當然,也是為了分瓦崗諸將的勢,遂對新投之眾,大加賞賜,以至厚此薄彼,超過了對瓦崗諸將的賞賜,對單雄信的信重,不提內心,即使僅在表面上,也漸不及對孟讓等的信重。
是以,不但洪大師等對此俱早懷不滿,積攢了不少怨氣,單雄信對此也是感同身受。
此際被洪大師盡數捅破,單雄信再次陷入沉默,背著手,在帳內重新踱步,又轉了幾轉,悵然嘆道:“出路?談何容易!三郎,黃君漢數次來信,俺皆置之不理。漢王當下連離間計都使出來了,顯見對招降俺已不抱期望。這條出路,怕是早已斷絕。難不成?你與夜叉等的意思是,讓俺去投王世充?俺與他大小數十戰,結仇甚深,卻又怎可降從?”
洪大師趕忙說道:“二郎誤會了。俺等并非此刻便勸二郎擇善而從。俺等的意思是,若魏公果真退守洛口,我等便暫且隨歸。然則之后,需冷眼旁觀,視形勢變化而定行止。至於具體是何出路,至時再權衡斟酌不遲。總之,不可一條道走到黑,與魏公偕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