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這丘孝剛所言為何?
他說的乃是:“虎牢已失,我糧道已斷,洛口的援兵也因此來不了管城,又洛陽亦斷然不會出援,眼下局面,坐守孤城,已是無可再戰。大郎,裴行儼他都……。”
說到這里的時候,被徐世績大驚打斷了。
但雖被打斷,他想說的是什么,大家卻都已知。他這句未完的話在堂中低徊,如似沉悶的雷聲,滾動在聶黑闥與劉胡兒的心頭。他倆為徐世績卸甲的手,不禁停在半空,二人對視一眼。
丘孝剛既被徐世績打斷,不再往下說。
但終究忍不住,他還是又說了一句,說道:“大郎,你最好還是再想想。”
徐世績沒再答話,將橫刀從腰間解下,“當啷”一聲放在案上,重新展開手臂,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吩咐聶黑闥、劉胡兒,說道:“夜深了,別耽擱了。”
聶黑闥、劉胡兒連忙低頭繼續解甲,指尖觸到冰涼的甲片,卻比剛才更小心了幾分。
鎧甲卸下,放在了甲架上,徐世績走到堂門口,向外邊沉沉的夜色去看,冷風夾著枯葉的氣息涌進來,遠處城墻上的更鼓聲隱約傳來,已是三更過半。
“今日是漢軍初到,他們要筑營,暫時不會攻城。”徐世績轉過身,目光掃過三人,說道,“但漢軍人多,營寨至多三四天就能筑成,接下來必是猛攻。這場守城戰,會很艱難。你們都須得做好準備。各自回去歇息吧,抓緊養好精神,以備隨后的惡戰。”
三人應了聲是,卻未就走。
劉胡兒猶豫了下,問道:“大郎,今日出戰,未占便宜,明日呢?明公可有部署?”
他所說的部署,指的是明日是否要繼續出擊。
按照常理,在攻城方初到城下、營寨未成之時,守方往往會主動出擊,以挫敵軍銳氣。
徐世績沉吟片刻,說道:“方才的軍議上,明公沒提明日出襲的事。或許是想先看看漢軍的虛實,再做打算。”
丘孝剛低聲嘟噥了一句,聲音不高,然而眾人也都聽清了,聽見他說的是:“哼,說不定是今日見了漢軍精銳,怕再出戰墮了士氣,不敢了呢!”
“不可胡言!明公自有方略,輪不到我等置喙。你們各自下去歇息罷。嚴守營規,不許再私下議論軍務,不畏明公之軍法乎?”徐世績皺著眉頭說道。
聶黑闥等人恭敬行禮,退出堂外。
徐世績在堂中獨坐片刻,婢女奉上夜宵,他毫無胃口,只隨便盥洗了下,便往后宅去了。
入進寢室,他打發走侍奉的婢女,獨自挑亮燈花,坐在案前鋪開城防圖。
圖紙上,管城位居中央,四面各標注著數座營壘。紅色線條代表甬道,白色線條代表城壕、營壕,黑色點點表示鹿砦、拒馬等障礙區域,每個營壘旁并標注著主將姓氏及具體的步、騎兵力。——西營是他的部曲,五千步騎;東營是孟讓部曲,亦五千步騎;南營是裴仁基部曲,三千步騎;北營是李密的嫡系,也是五千步騎,加上城內守軍,合計不過三四萬眾。
“四萬對十萬。”徐世績低聲自語。
今日城頭眺看,所來的漢軍兵數,大致可以判斷得出,應在十萬上下,單比兵力,只比守軍多出一倍多。按兵法“十則圍之”的標準,這一倍多的兵力,顯然不足以圍攻管城。
但問題是,魏軍連敗之余,退路斷絕,士氣低落,又這三四萬魏軍是拼湊而成,各營主將心思不一,再加上李密對他,可能還有對裴仁基的不信任,并及還有虎牢關失守后,糧道斷絕,興洛倉城的糧草難以運抵,僅憑城中存糧,難以持久的隱患。魏軍已是內外交困。
他想起日間在城頭看到的漢軍。
反觀漢軍,卻是甲胄鮮明,連勝之師,士氣正盛,兵鋒銳不可當,且補給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