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柏正在研墨。
有人敲門,得到高柏許可之后,進來的是他的承乾。
高柏停止研墨的動作,走到茶盤前,承乾也十分自然的在高柏對面落座。
李承乾直接開門見山,訴說心中疑惑:“爸,我好怕。”
高柏看著承乾,滿眼都是慈愛:“怕什么?”
“近來總是夢到那個人,我平靜的心掀起波瀾,翻涌著陣陣波濤,我怕我擺脫不了那個人的影響,我怕我做不好一個父親,我怕讓我的孩子重復我的悲劇。”
“不會的,小明,我相信你,不會的。”
李承乾問道:“爸,為什么,我不懂。”
高柏道:“權力的本質是平衡,所以古代帝王和皇太子有兩種相處模式,要么帝王與皇太子一體,以令人驚艷叫絕的權謀,完成朝臣派系之間的平衡。要么以太子和諸王為媒介,以儲位餌料,進行權力的平衡。”
李承乾道:“那個人,他選擇了后者。”
高柏輕輕一笑,溫聲道:“權力過于集中,就是一種暴政,平衡,更能使權力發揮其社稷公器的作用。太宗皇帝的出發點沒有錯,只是在權力制衡的過程之中,摻雜了他的個人情緒,心中有了偏見,實踐有了偏向,平衡被打破,就一發不可收拾,完全脫出了帝王的掌控。
平衡,是權力運行的釋然,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換作任何一個皇帝,都要去考慮這個問題。制衡,是平衡權力的必然結果。個人意志無法改變權力平衡的本質,卻會影響維持平衡的過程。”
“所以,爸爸覺得那個人他沒有錯。”
高柏沉默片刻,道:“你的經歷,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太宗陛下在權力平衡的過程中,摻雜了個人情緒。可是小明,是人就會有情緒,不將情緒代入工作這個很難。太宗陛下的錯,是人性的弱點使然。
太穆皇后生元吉,因元吉貌丑就棄子不養,元吉長大之后,殘忍成性,高祖皇帝也沒有善加引導。李唐從高祖皇帝始,就帶著些許病態,扭曲的成長環境,注定了他的性格會存在某些缺陷。
所以,當李泰說出殺子立弟的時候,他不僅沒有覺得可怕,還以此作為立儲李泰的籌碼。《唐會要》記載:泰昨入見,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是更生之日,臣有一孽子,臣百年之后,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固當天性,我見其如此,甚憐之。
有易牙豎刁做前車之鑒,他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李泰堪憐。褚遂良說了這樣一句話:陛下失言,伏愿審思,無令錯誤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王持國執權,為天下主,而能殺其愛子,傳國晉王者乎?陛下比者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愛之逾嫡,嫡庶不分,所以至今日。既立魏王,伏愿陛下別安置晉王,始得全矣。
至此,打破了他立儲李泰的幻想。小明,你和他父子二十幾載,你說他是當局者迷,看不透李泰陰狠毒辣,還是明知李泰陰狠毒辣,又不愿傷了這位愛子的心思,故意說給褚遂良聽,要褚遂良做這個惡人?”
李承乾搖頭:“他是個很復雜的人,我不知道。”
高柏笑道:“真相如何,大概也只有太宗陛下自己清楚。或許,連太宗陛下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想的。”
李承乾嘆了口氣:“爸爸的意思,人會為人性所困。人性的塑造,又同其生活的環境影響。很多時候,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是啊!身在局中,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所以,小明,你會不會是一個好父親,受限于當前的環境和時代,不能超出這個環境和時代去強求一個人。同樣,你是否會是一個好父親,答案具有可塑性的,也不能夠武斷的否決。”
李承乾沉思良久,向父親問道:“爸爸,我應該挺傻的,這種問題,高明一定不會問你。”
高柏笑著推給兒子一杯茶,語氣之中沒有一絲不耐煩:“認識自我和世界第一步,能夠發現問題和提出問題。小明,你有疑惑,說明你正在擺脫蒙昧,獲得智慧,這是你的成長,作為爸爸,我為我的孩子驕傲。”
李世民聽完這一對半路父子對話,內心五味雜陳,夢戛然而止,他睜開眼睛,睡在他身側的承乾還沒有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