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園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
“三小姐要找的岸,是有書讀,是和賀府的三位少爺平起平坐,是嫁一個她中意的男人,生一雙可愛的兒女。
她每一樣都做到了。
可最后的結果呢,她跳河自盡了。
為什么跳河自盡?
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她過得不如意。
她那樣一個肆無忌憚的,像狂風,像暴雨,像野馬一樣的人,都過得不如意,生出了絕望,那么我這個深陷泥潭、最低賤的人呢?
就算我贖身上岸,我又能過上什么樣的日子?
我年老色衰,除了倚門賣笑外,沒有一計之長,我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靠什么生活?
找個老實的男人嫁了嗎,可誰會娶一個船娘?
就算有人會娶,他是真心待我嗎?
我的身子早在船上就壞了,這輩子生不出個一男半女來,他一時不嫌棄,一世也不嫌棄嗎?
我想啊想啊,越想越生出絕望。”
向小園的眼神一寸寸暗沉了下來,暗沉的像一口枯井,看不到里面有一點光。
“你們知道更讓我心灰意冷的是什么嗎?”
衛東君:“是什么?”
“三小姐的婆家為了所謂的臉面,連她真正的死因都不敢向外公布;三小姐娘家為了所謂的體面,不吵不鬧……”
向小園淡淡冷笑。
“這讓我忽然覺得,那些站在高高臺階上的人虛偽透了,這個世道虛偽透了。
一切都是假的,人心是假的,那束光是假的,那盞燈也是假的。
一想到這些,最后吊著我的那口氣突然就泄了,于是我想到了死。
其實,我早就想死了,爹娘把我賣了,氣得想死;
被客人弄得遍體鱗傷,痛得想死;
小景爺下船,孤獨得想死;
身邊的船娘一個個莫名其妙的死去,害怕得想死;
看著小船娘們那一張張稚嫩的臉,我心虧的也想死。
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去死,因為我害怕。”
向小園絲毫不隱藏自己的懦弱。
“我怕疼,我怕黑,我怕我存的那些銀子,死了便宜別人,我怕沒有人給我收尸,清明、中元沒有人給我燒紙。
可三小姐一死,我忽然就不怕了。
三小姐有爹有娘,有兒有女,有偌大的家業……
她把這些統統都拋下了,就好像是在對我說:別怕春花,死對我們而言不是事兒,你看,我就做到了。”
向小園勾起嘴角,無聲笑了。
“我就想啊,她都有一跳赴死的勇氣,為什么我沒有?我去死的理由是她的成千上萬倍啊。
你們知道嗎,勇氣這個東西,想要它來,很難;來了,想趕它走,也很難。
我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有些按捺不住,你們知道為什么嗎?”
三人都搖頭。
向小園又輕輕笑了,笑得似乎有幾分孩子氣。
“因為三小姐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啊,她既不會洗衣,又不會做飯,就連梳個頭,都梳得亂七八糟。
她一個人去了陰曹地府可怎么是好?
天熱了,誰給她打扇;天冷了,誰給她披衣;她悶了,誰又能陪她說話?
于是我就想,與其整天去折磨那幫小賤人,不如去那邊侍候三小姐吧。
我們主仆倆十六年沒見,她怪想我的,我也怪想她的,正好庭院里的那一叢鳳仙花開了,也到了該給三小姐染指甲的時候……”
“向、小、園!”譚見咬牙切齒地打斷了向小園的話。
“小景爺。”
向小園不氣不惱,笑著溫聲說:“你可知道,人為什么會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