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燈市。
她就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天花燈如海,美得令人驚嘆,可她的眼里,只有數丈之外的那抹修長的身影。
他在一處街角停下。
他參加“福”字比賽。
他的字一經寫出,全場嘩然。
攤主問他姓名,他老老實實回答說叫宋平。
“宋平,你這字可愿賣。”
“賣。”
“我出一兩,買這個福字。”
“我出二兩。”
“三兩,我出三兩。”
“諸位請慢。”
有個書生認出了他:“你可是去年春闈前一夜鬧肚子,連考場門都沒進得去的那個宋平?”
四周瞬間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從驚詫,變成震驚,慢慢的,又露出了一點了然,最后統統化為輕薄的嘲諷。
“攤主,這字我不要了。”
“我也不要了。”
“不能要,會沾上霉運的。”
他的臉,剎那間蒼白。
看著那張蒼白的臉,賀湛英的心倏然一緊,什么不期而遇,什么姑娘家的體統,滾邊上兒去:“我出十兩。”
“姑娘,十兩銀子呢,虧不虧啊。”
“就是,買回去要倒霉的。”
“運氣不好的人,才怕沾上別人的霉運,我運氣好,陽氣足,我怕什么?”
她一臉的趾高氣揚:“再說了,字寫得這么好,讀書一定差不了,你們沒聽過那一句嗎,天將降大任,必要什么來著?”
“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這不就得了。事事順的,到頭來不過是普通人;能經歷磨難的,才是天選之人。”
她冷哼一聲:“十兩銀子買天選之人寫的字,萬一將來他為官做相,還是我占便宜了呢。”
人這一生,如果非要選一個場景是震撼的,難忘的,她愿意選此刻。
因為她看到,終年積在宋平眼底的陰郁,在此刻散開了,露出了一雙明亮的,清澈的瞳仁。
那雙瞳仁含著一點水光,里面清清楚楚的倒映著她。
然后,他緩緩的,沖她笑了笑。
這一刻,她的耳朵燒著了,心跳得很快,噗通,噗通,幾乎要跳出胸膛——
他的眼里,終于有她了。
夜里。
她擠在老太太的身側,喃喃問:“阿奶,你為什么總愿意護著我?”
阿奶扭頭看她一眼,氣笑道:“你是我養大的,養了這么多年,我不護著你,我護著誰?”
“阿奶,你護著我的時候,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什么成就感,我那是逼不得己,你要是心疼阿奶,以后就少闖些禍,我也能多活幾年。”
黑暗中,她無聲笑了。
為什么她護著他的時候,就特有成就感呢?
對了。
從明天開始,她要得寸進尺了。
“宋平,你給我等著。”她在心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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