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吳酸的杞人憂天。
錦衣衛里有一個神龍不見首尾的部門。
這個部門的人有一個通俗易懂的稱謂,叫密探,專門負責打聽各種機密的消息。
這世上,沒有什么秘密是不留一點蛛絲馬跡的。
只要他們出手,吳酸在劫難逃。
吳酸當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朝著這樣一個方向發展,心慌了一夜后,他沒有坐以待斃,決定還是要搏一搏。
天一亮,他壯著膽子出城去找身后的貴人。
從天亮等到天黑,貴人始終沒有見他,吳酸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在貴人的眼里,已經是顆死棋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
一股子悲憤涌上心頭,吳酸仰頭看天。
老天爺,你給我選擇的機會了嗎?
你沒有。
你大筆一揮,就讓我做了倭寇的兒子。
這些年,我因為自己的身世,有家不能回,有妻兒不能看,我謹小慎微,戰戰兢兢,以為這樣就能駛得萬年船,哪曾想……
老天爺,你有那么恨我嗎?
就算我是倭寇的兒子又怎么樣?
我是吃得苦比旁人少,還是受得罪比旁人少?
我是作奸犯科,還是十惡不赦?
我踏踏實實做人,兢兢業業做官,憑什么,到頭來要落得如此下場?
憑什么?
老天爺不會說話,用一場大雨作了回答。
吳酸騎在馬上,生平第一次肆無忌憚地流淚。
流著流著,他又恨起許盡歡來。
在島上呆著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跑到京城來作死呢?
你、丫、的但凡平日里能低調一點,也不至于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把我也連累上。
可轉念一想,這是他的錯嗎?
他若有選擇,他會選擇有個妓女的娘,有個海盜的爹嗎?
他若有選擇,他會北上為死了的爹娘報仇嗎?
他若事事低調,能入徐行的眼嗎?
那么,究竟是誰的錯呢?
吳酸不知道是誰的錯,只覺得命運這只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將這世間所有人都操縱了一遍。
回到家已經渾身濕透,江氏見他臉色難看,幾次開口想要問一問,都被他用眼神止住。
這一夜,他沒有回內宅。
前半夜,他一個人枯坐在書房里,想著自己這一生的酸甜苦辣。
后半夜,他開始清理書房的各種信件。
一切清理干凈后,他開始安排后事。
樂陵那頭,貴人看在他當牛做馬的份上,會出手保下,就是苦了江氏這頭,怕要受他的牽連。
一切妥當,天慢慢亮了。
吳酸打開書房的門,命下人拎來熱水,他要沐浴更衣。
人干干凈凈來,也應該干干凈凈去。
一切妥當,他穿上官服,系上腰牌,在江氏的床前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往外走。
走到角門的時候,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信。
這是一封自首信,他打算放在自己的遺體旁。
而自己的遺體,他也想到了一個好去處,就安置在五城兵馬司,自己天天坐的那張太師椅中。
是的,他準備服毒自盡。
就在他的手從胸口落下時,突然,有個小叫花子沖過來,手往前一伸:“吳大人,給你的。”
是一幅卷軸。
吳酸微微詫異,“誰讓你送來的?”
“許畫師。”
許盡歡?
吳酸接過卷軸,展開來一看,呆愣在當場。
衛東君來不及地問:“那卷軸上畫的是什么?”
五年了,對于那幅畫的記憶,吳酸沒有片刻能忘。
“是一片藍色的大海,海上有一條船,船上一共有四個人,有兩個人站在船尾,有兩個人站在船頭。”
這什么意思?
衛東君皺眉:“從畫上能看出來這四個人的長相嗎?”
“船尾站著的兩人,是一男一女,這兩人緊緊依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