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緣人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看著吳酸,心里只想著一個叫許盡歡的人。
這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叫囂著桀驁不馴。
這人喜歡喝酒,整天在脂粉堆里混著,花錢如流水,十足的浪蕩子。
這人狂傲無比,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不放在眼里。
這人最后通敵叛國,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連小叫花子提起他,都會朝地上吐口水,罵一聲“賣國賊”!
可到頭來,這些都是假的。
統統都是假的!
沉寂中,寧方生聲音嚴肅地開口。
“吳酸,他用自己的死,換了你的生,你憑什么說,對他沒有執念?”
“很簡單,因為那兩句話。”
吳酸抹了一把眼淚,目光沉沉地看向項琰。
“我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也不太明白做人的道理,我只知道一點,許盡歡是我的恩人,恩人讓我護你一世周全,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會把這件事情做好。”
迎著吳酸的目光,項琰想到在許盡歡死后,她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在四九城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事事都順極了。
“所以這五年來,我過得一帆風順的背后,都是因為你。”
“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吳酸想了想:“府上小姐和她真正的爹娘暗中常來常往的事,我不知道要怎么開口提醒你,只怕以后,你會因為這事生出些煩惱來。”
他的話,說得很是平靜。
仿佛在說一件芝麻點大的小事情。
可項琰卻沉默了。
沉默的原因是,這是內宅的事。
他竟然連內宅的事情都不想讓她操一點心,那么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暗中替她做了多少,擋了多少?
寧方生見項琰沉默,就知道吳酸沒有作假,于是又問:“這只是第一句話。”
“第二句話更簡單。”
吳酸突然笑了笑。
“他讓我不要回頭,我就不會回頭,我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做人,好好做官,我什么都要好好的,這樣死了上黃泉路,才有臉和他相見。”
說罷,他不等寧方生開口,又輕描淡寫地添了一句。
“他那樣的人,不需要我感恩戴德,天天把他掛在嘴邊,記在心里。”
這些年,只有在許盡歡生辰和祭日那天,吳酸才會允許自己肆無忌憚地想一想他。
那兩天,他會推去所有的應酬,早早的下衙門,讓人置一桌酒菜到書房里。
他的對面,會多擺一雙筷子,一個碗,一個酒盅。
他給酒盅倒滿酒,給碗里夾上菜,然后舉起酒盅說:“許盡歡,項琰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安心啊!”
豆大的雨點,終于落了下來,“吧噠、吧噠”,聽上去雜亂無章。
寧方生扭頭看向衛東君:你信嗎?
衛東君與他對視片刻后,終于點點頭:我信!
這是個一諾千金重的男人。
這個男人不是對許盡歡沒有執念,而是把對許盡歡的執念,化成了兩件事情:護著項琰和好好活。
他只要做好這兩件事情,便沒有了對許盡歡的愧疚,難過,自責等種種情緒,而是心懷坦蕩。
而一個心懷坦蕩的人,才會不懼怕到了九泉之下,與故人相見。
寧方生見衛東君點頭,也無聲地闔了一下眼睛。
他也信!
他信的理由是,吳酸從小到大就是一個做得比想得多的人。
你看他在老侯爺身邊,觀察老侯爺的一言一行,揣摩老侯爺的想法,制定行動計劃……一氣呵成。
他從老侯爺身邊離開,既不去想老侯爺對他的離開,會不會有失望,也不去想到了貴人身邊,自己究竟會發展成什么樣。
他就這么去了,然后一步一步在貴人身邊站穩腳跟。
十七歲,他從貴人那邊得到自己親爹是倭寇的消息,半分自怨自艾都沒有,就提出要把家安在樂陵,為以后的“萬一”做布局。
當許盡歡被人圍毆,他拎著把刀就擋在了前面,什么貴人、前程都不想。
所有行動最開始的地方,一定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