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替他斟了一盅酒。
“我為官多年,小心謹慎慣了,從來不會稀里糊涂做任何事情。
上一回我來你府上,你的底細我就摸得一清二楚。
你爹是許淼,你娘是上官曹衣,你稱呼的羅叔,就是你娘同父異母的兄弟上官羅,按輩分你應該叫他舅舅。
進府之前,我心里有兩個方案。
如果你對自己的身世遮著掩著,那你這個人再合我的胃口,我們之間也只能是認識而已。
但如果你能坦誠自己的身世,我就想著護你一護。”
原來如此!
許盡歡嘴張了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在徐行看不見的地方,后槽牙緊咬。
“順便說一句,我不僅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進京要做什么。”
咬緊后槽牙都沒有用了。
許盡歡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戰栗著,“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進京的第一個晚上,住的是客棧,打聽的是陳家。你進京的第二天,便去了陳府門口守著。”
徐行吁出一口氣:“你的身世對上陳家,我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心里的那根反骨又涌上來,許盡歡挑起了眉。
“那你還收我為學生,你就不怕我殺了陳漠北,給你惹上……”
“不怕!”
“你憑什么不怕?”
“因為你的本心。”
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
“我的本心,就是要殺陳漠北,替我爹娘報仇雪恨!”
“也因為今時不同往日,許盡歡。”
“這話什么意思?”
“你在島上,只有一重身份,就是倭寇的孩子。”
徐行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你進了京,便多了一重身份,成了宣和畫院的學生;過幾年,你又多了一重身份,成了宮廷畫師。
身份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思考的東西也不同。
當你成了宮廷畫師,我就知道,你這個仇早晚一天,會放下。”
許盡歡咬牙切齒:“我為什么要放下?我憑什么要放下?”
“因為你站在了高處,看到了高處的風景,高處的人,你就會悟到一個道理……”
徐行靜靜地看著他:“高處也罷,低處也罷,每個人都是在刀光劍影的廝殺里,艱難地活著。”
寂靜的夜里,冷汗將許盡歡的里衣濕透。
他當了宮廷畫師,站在了高處,旁人看著風光無限,誰又知道內里憋屈得要死。
幫貴人畫幅畫,苦等半天不說,還得面對貴人的各種雞蛋里挑骨頭。
明明臉上有雀斑,長相一般,非得畫個膚白貌美出來。
明明笑得比那黃蓮還苦,還要求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怎一個假字了得。
說假話,作假畫,都還不是讓許盡歡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宮里的三多。
一是小人多,今天這人給你穿個小鞋,明天那人暗中搞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是爭斗多,太監和太監斗,宮女和宮女斗,娘娘和娘娘斗……無窮無盡,永不停歇。
三是冤魂多,昨天還沖你笑的人,今天就被賜了三丈白綾,尸體扔進亂墳崗,蟲吃鼠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