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盡歡如果不是靠著銀子開道,早被人算計得連骨頭渣滓也不剩,死都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他前幾日還和羅叔抱怨說——
沒有一個人能隨隨便便在宮里活著,小到冷宮里的宮女,跑腿的小太監,大到統領六宮的太后,權傾天下的皇帝……都在刀光劍影里廝殺著。
緊接著,他又從中悟出了一個道理——
這世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最后的結局都是殊途同歸,被生下來是運氣不好,活到什么時候純屬偶然。
做人都這么難了,這世間的事,還有什么不可原諒的呢?
都可原諒!
許盡歡看著面前的國字臉,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好像自己在這個人面前是透明的,什么都藏不住,什么也瞞不住。
“其實……我已經不想報仇了,陳漠北那一救,我就對自己說,從此恩怨抵消。”
“我知道。”
聽到這三個字,許盡歡又想罵一聲“你、娘、的”了。
他惱羞成怒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你還跑來做什么?”
“我就是覺得,盡歡這小兄弟活得挺憋屈,挺不容易,想來陪他喝喝酒,說說話,順便……”
徐行嘴角一勾:“也把自己的老底揭開來,給小兄弟瞧瞧,沒什么壞心,就是怕小兄弟為了報仇,把自己都搭進去。”
你們這些當官的,怎么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成這樣?
許盡歡瞬間紅了眼眶,一時間酸楚收不住,眼淚竟涌了出來。
真是奇怪啊。
他在國字臉那邊挨了打,挨了罵,都能一聲不吭,怎么受了幾聲安慰,反倒是哭了出來。
徐行把懷里的帕子遞過去,又替他斟了一盅酒,送到他手邊:“擦擦眼淚,我們師徒二人干一杯。”
許盡歡把帕子推回去,隨意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痛快地干了。
干完,他故意惡狠狠道:“國字臉,你可真是只老狐貍!”
老狐貍“哈哈”一笑,目光突然凌厲起來。
“盡歡啊,老狐貍明白著告訴你,這一趟我過來,其實還有一個目的。”
“是什么?”
“算計你!”
手里的酒盅,許盡歡叭的一聲掉在小幾上。
你、娘、的,算計這種事情,他竟然還明目張膽地說?
“算計我什么?”
“算計你,做我的把柄。”
許盡歡怔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自認為也不是個笨人,挺通透的,為什么老狐貍的話,他竟然聽不懂呢?
這時,老狐貍扶起那只翻倒的酒盅,自嘲一笑。
“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也有自己想重用的人,先帝留下的四把老骨頭,已有兩把急流勇退,剩下的兩把老骨頭,皇上也開始覺得礙眼了。”
許盡歡心說這有什么可難的:“你為何不也急流勇退?”
徐行搖搖頭:“還不到時候。”
“為什么還不到時候?是你一頭栽進了權力的窟窿,舍不得鉆出來,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
徐行聽了這話,不僅沒有變臉,眼中的欣賞反而更多。
人在高位,看到的都是笑臉,聽到的都是好話,他正需要一個不太會掩飾的人在身邊,讓他隨時保持清醒。
“你說的原因也有,別的原因也有,于我來說,過往得罪的人太多,烏紗帽就是我的護身符,我在位一天,太平一天。”
“別的原因呢?”
徐行沉默良久,重重嘆了口氣。
“我冷眼旁觀,總覺得皇上此人心性不定,識人不明,還不足以獨當一面,挑起大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