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爾茜愣在了原地。
她呆呆地看著攤開雙手的警車,兩人相隔十幾米,在夕陽般的光芒中對視,仿佛兩尊金屬雕像。
“警車的一切陰謀都是在為自己攫取利益”——這句帶著懷疑甚至恐懼的抱怨,已經在博派中流傳了漫長的歲月。
人們沒有證據,沒有人找到他為自己攫取資源、謀求權力的證據,但人們就是這么覺得。
盡管他曾用那些陰謀拯救了很多人,盡管他曾身先士卒戰斗過萬年,百萬年,但人們就是不會信任他。
因為他隨時可能把任何無辜者拉進不知何時編織的陰謀之網中,那個人可能是他自己,可能是他的摯友,更有可能是完全不知情的你。
這樣的人,連最寬懷的博派也不會喜歡——連被所有人稱為“大哥”的男人,那無畏的領袖,也曾與警車爆發過無數次爭吵。
而警車對人們的評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聽之任之。
可現在……
“是的,現在我能說出來了,”
警車放下雙手,身姿放松,好像終于放下某個漫長的秘密:
“上百萬星周,我從來沒能說出這句話。
“但現在,我能說出來了——或許是因為我死了一次。
“我的一切策略,一切籌謀,都是為了我自己。
“我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我的出身。”
警車的表情誠懇而真摯,迎著阿爾茜再次帶上審視的目光,平靜地說:
“你知道嗎?當初,御天敵曾經給過我機會。
“進行改造升級的機會。
“永遠替換身體的機會。
“那時,我為他做事,做得很多,很好。”
“是啊。”
阿爾茜的聲音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譏諷:
“如此漫長的時間,人們已經忘了,在聲波之前,誰是議會的第一密探。”
“但我拒絕了。”
“怎么,為你曾經的所做作為而不安?”
“不。
“因為我信不過御天敵。
“我永遠不是他們——不是真正的,天生的博派。
“在他們眼里,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不擇手段向上爬的冷組建者。
“……”
“后來發生的事,證明我的多疑是正確的——御天敵想要給我使用的技術,就是俱五刑的原型,”
冷笑爬上了他的機械面龐:
“俱五刑對冷組建者和神鑄體的效果是不同的。
“對神鑄體而言,從聲譽上講,它是一種殘疾,一種可悲的情感閹割,
“但從功能主義的角度上講,它甚至強化了震蕩波,剔除了他身上那不必要的情感部分,只留下強大的邏輯存在。
“但對我這樣的冷組建者而言,俱五刑是比死亡還要恐怖的懲罰——
“甚至無須使用皮影戲進一步洗腦,俱五刑可以直接把冷組建者變為沒有思想的傀儡。
“那時候,對我,御天敵其實是要卸磨殺驢。”
一時間,阿爾茜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比起口舌之辯,她從來都更擅長揮劍。
在理性上,她并不想同情警車——內戰之前,他的惡行不比任何密探要少,而他被卸磨殺驢,也是咎由自取。
但在感性上,千萬年的同甘痛苦,再討厭的人,也已經變成了能輕易勾起她火種深處同情和感性的戰友。
“但……你知道,大哥,他永遠不會對你做那樣的事。”
“我當然知道。”
警車被阿爾茜忽然冒出來的這句話逗笑了。
他笑了一會兒,低聲說道:
“我很抱歉。
“我為自己曾準備刺殺他的計劃,感到羞愧。
“我知道,很多人已經忘記了那件事,忘記了我曾經瘋狂的計劃。
“但我沒忘。
“他越是那么……完美,越是映照出我的可笑與偏狹,讓我愧疚到發狂。
“時間越長,這種羞愧纏繞我越深,幾乎陷進我的火種。”
他抬起頭,看著阿爾茜的雙眼,以發自火種的誠懇說道: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我真的感受到了新生。
“或許,因為我們戰斗的目標消失了,因為內戰被強行結束了,甚至可能因為……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