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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天軌連城的建筑是活的,因為每隔12小時,不同功能的建筑會根據陣列設計交替“呼吸”——
一部分建筑外墻上,納米水波會有規律地蕩漾、泛起漣漪,另一些建筑外墻的鱗片狀結構,會在夜晚張開,仿佛吸收著月光。
實際上,搭載了納米外墻的建筑,是在感知城市環境、季風情況,捕捉天氣信息,以在接下來的12小時調節城市溫度、熱島效應,梳理氣壓;
搭載鱗片狀城市調節模塊的建筑,則通過“鱗片”下的微型氣象站噴出攜帶負離子的空氣清新劑,同時釋放特定頻率的次聲波,對行道樹的光合作用進行輔助刺激,并修剪植被形狀。
而隨著城市的不斷生長,市民之間,也慢慢出現了與之相對應的,有趣的文化元素。
當末世被終結,生計問題被徹底解決,個體與城市發展被高度統一,這座城市的科技與人文領域,出現了連陸明自己都無可想象的變化:
年幼的孩子會給城市中一條條軌道進行編號,通過機械單元的統計,爭論著哪一條軌道“最厲害”,甚至形成了某種奇怪的“最強軌道競爭大賽”;
黃昏時分,當夕陽將街道染成琥珀色,剛下課的男孩女孩,會把臉頰貼在站臺的立柱上,那是學生之間流傳的新都市傳說——如果時間正確,你會聽到那些軌道一面生長,一面歌唱,或者碎碎念;
喜歡音樂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在午夜時分安靜地走過街道,采擷記錄納米材料與鋼鐵鱗片波動、翻轉的聲音,再從這些頻率中解碼出風穿過竹林、冰川碎裂、鯨魚歌唱般的回響,壓制成《鋼鐵韻律》的唱片,悄悄流傳;
富有藝術細胞的人則默默收集建筑下方,那些沿著墻角散落的納米機械,被使用機械單元重新編譯,讓它們生長成五顏六色、充滿數學韻律美的硅基珊瑚,然后在周末舉辦“納米生命之歌”的免費展覽……
在天軌連城,人不再是鋼鐵叢林中無意義的螞蟻,而是與智能生態共同進化的細胞。每一次自動軌道的延伸,每一臺民用機械單元與人類適配,都在悄無聲息地推動著人類文明,向前所未有的方向發展。
但,只有極少數觀察力十分敏銳,思考冗余足夠的人,以及那些有足夠權限的技術員和軍人,才能在日復一日,日新月異的生活中,在這座宛如活物般不停生長、變革的城市的種種細節與規劃路徑之下,看到一些東西。
這座城市的主宰,或者說,人類這個物種的領路者,那個人的種種作為和命令,都有十分明確的指向性——
讓人類大踏步擁抱新技術,讓人類的生活方式、社會結構甚至文明倫理,全都為生產力變革服務,抓住末世后難得的窗口期與空白期,讓整個種族的智力、知識、體魄甚至力量,快速提升,甚至直指星海。
仿佛安逸的時光即將結束,明日風高浪急。
沒人知道,那個宛若超人的少年究竟在擔憂什么,他又因何有著如此沉穩又堅定的進步主義原則。
但人們選擇相信他。
……
海睿明走出自己的住所,坐在街道上。
時值春末,天光宜人。
這是一條整潔干凈的街市,人形單元已經在凌晨完成了一次清理,每一塊地磚都整潔如新。
人工繁育的榕樹作為行道樹組成華麗的傘蓋,從路旁的建筑邊緣不規則地生長出來,晨光從樹葉的縫隙灑落,鋪陳成細膩的金光。
海睿明習慣性觀察著往來市民臉上輕松愉快的表情,觀察著他們交談、問好,以及與機械單元的有趣互動,嘴角微微上揚。
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深呼吸一下。
他的衣服上是宜人的薰衣草味道,這時他的機械單元昨晚替他打理好的。
想到這里,海睿明拍了怕身下的座椅:
“謝了,小綠。”
“不客氣,老地方?”
“當然。”
海睿明屁股底下的“椅子”淡定地和他聊著天,那是他的民用機械單元,“綠色鳶尾花”。
“綠色鳶尾花”的外形,是一張巨大的機械化沙發椅,椅身是舒適的人體工學結構,椅子的下半截則是四只綠色的厚重機械腿,代替海睿明走路,從平地到上下樓梯,全都不在話下。
此時,隨著海睿明的命令,“綠色鳶尾花”下方打開,彈出四個輪子,四條機械腿簡單調整位置,如同一輛老年代步車般,平穩地向著熟悉的方向駛去。
“海爺爺早!”
“海部長!”
懶在座椅里的海睿明揮手與路邊的鄰居打著招呼,老神在在地奔赴目的地——他那張本來挺英俊,但由于過勞導致中年早衰的臉,讓所有認識他的孩子都直接把他從“中老年”劃歸到了老年,并入了爺爺輩。
但他自己一點也不在意,永遠笑呵呵地和孩子們打招呼,給孩子們買些零食。
只要看到孩子們在街道上玩耍,隨著大人出行,海睿明就非常,非常開心——他曾經以為,自己永遠看不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