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蔫停下了板車。
渾濁的獨眼在那幾株垂死的柳樹間緩緩掃過,最終鎖定了一株相對粗壯些、枝頭尚掛著幾枝暗綠殘葉的半大柳樹。
他取下鋤頭,雙手握住了那被磨得光滑的木柄,挪步走去……
灰綠色的鬼霧,覆壓四周。
宋老蔫的喘息,從被削掉的三角鼻孔里發出來,粗重如牛,攪動著粘稠的霧氣。
周圍黑沉沉的水,死寂如淵,倒映不出半點光線。
他走到那棵柳樹前站定,鋤頭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鐵刃吃進濕沉的泥土,發出沉悶的“噗嗤”聲!
周圍叢生的枯葦,瑟瑟搖曳,如同風中招搖的鬼影。宋老蔫那條僵硬的木腿,深陷在濕滑的泥濘里,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衰敗的筋骨!
一鋤!一鋤!又一鋤!
他的動作沉緩,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執拗。
泥土翻飛,帶著冰冷的濕氣。
漸漸,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混合著冰冷的霧氣,滴入身下的泥土。
在這片被死亡與遺忘籠罩的水域岸邊,在這濃得化不開的灰綠鬼霧之中,一個孤獨殘缺的老人,挖掘著一棵垂死的柳樹。
無人問津,無人知曉,只有四周黑沉沉的水域死寂如鏡,只有一條同樣安靜的狗默默注視。
他揮鋤的動作,一下,一下。
鋤頭吃進泥土,一聲,一聲。
構成這死寂水域和冰冷鬼霧中,唯一而沉重的孤寂聲響。
“嗚…汪!汪汪!”
小黃忽然沖著那黑沉沉的水面吠了兩聲,打破了單調的挖掘聲。
沉黑的水面,距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冒起來一串拳頭大小的氣泡,隨即破裂消失,只留下幾圈迅速擴散,又迅速平復的漣漪。
宋老蔫手中的鋤頭沒有任何停頓,渾濁的獨眼里也沒有任何波動,只是用力地揮動鋤頭,繼續著他沉默的挖掘。
“噗通!”
小黃卻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進了那冰冷刺骨的黑水之中,水花四濺!
宋老蔫終于停了下動作,拄著鋤頭,望向水面。
小黃的頭顱在水面沉浮了一下,隨即一個猛子扎了下去,消失不見。
水面再次恢復了令人不安的平靜,只有一圈圈更大的漣漪在擴散。
宋老蔫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便又再次舉起鋤頭,對準了柳樹盤虬的根系,繼續一鋤,一鋤地刨著。
終于,“咔嚓”一聲脆響,柳樹的主根被拋出來。整株枯柳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緩緩地向一側傾倒。
幾乎在這同一時刻,“嘩啦”一聲水響,小黃濕漉漉的腦袋破開水面,奮力向岸邊游來。
它嘴里,赫然叼著什么東西!
那東西沉甸甸,被它拖拽著,隨著它的游動,在漆黑的水面上拖出一道白色的、僵直的痕跡……
那是一具尸體。
小黃叼著它奮力上岸,渾身濕透,毛發緊貼在身上,不住地打著寒顫,卻依舊沒有松口。它將嘴里叼著的尸體,沉重地拖到了岸邊的泥地上。
這是一具少女的尸體,穿著城里的校服,皮膚泡得有些發白了,長發如同水草般黏在臉上、頸間。臉上凝固著驚恐與絕望的表情,這就是從王金水的地牢逃走的…妮奴,或者說林敏。
小黃抖擻著身上的水珠,水花四濺。它沖著宋老蔫,發出了兩聲短促而低沉的吠叫,像是在報告自己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