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鋤頭,邁動著那條僵硬的木腿,去把板車上那少女冰冷的尸體,抱過來,放進坑底,埋土回填,攏起一堆新墳……
接下來的日子,陷入一種緩慢的,凝滯的,寧靜。
宋老蔫照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扛著鋤頭下地,照料那稀疏貧瘠的莊稼,空閑下來的所有時間,他都待在那株枯死的柳樹下,坐在小喜的墳前。
小黃安靜地趴在他腳邊,蓬松的毛發也漸漸失去了往日的色澤,更多時候只是閉目假寐,偶爾抬眼望望墳堆,又望望主人那如同被木頭般的側臉。
一棵枯柳,一堆新墳。
一人一狗,形單影只。
在這死寂的亂墳坡上,構成一幅徹底被遺忘的荒寂剪影。
窩棚周圍再無人聲,連風似乎都繞道而行,只剩下墳頭漸生的枯草,在偶爾飄過的陰云下發出細微的窸窣。
不同于窩棚的沉寂,村里卻是翻了天。
王金水突然失蹤,蘆崗村里,以王有田為首的村壯們,連軸轉的在村子里里外外搜尋,呼喝聲、叫罵聲,幾乎穿透了灰霾天空,足足鬧騰了三天。
他們不敢深入亂墳坡深處,只在邊緣逡巡一圈。
最終,一無所獲。
王有田那張老實巴交的臉上,擠出一種巨大的悲痛。
他在宗祠里捶胸頓足,聲音悲愴,“村長!我的親叔啊!您這是去了哪兒啊…”
面對著惶惶村民,他哭了半晌,又挺直腰板,沉痛宣告,“他老人家一生為村子殫精竭慮,卻…唉!”
“蘆崗村不可一日無主!有田不才,愿暫代村長之職,穩定大局,務必…務必找到叔父的下落!”
他宣布完事宜,自己帶著老婆孩子,“勉為其難”的住進王金水的宅院,言說方便處理村務,并組織人手,擴大了搜尋范圍。
這搜尋…自然也無結果。
王有田臉上的悲戚日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掌控一切的得意。
又三日,他召集全村,在村口空地為王金水搭建靈棚。
他撲倒在王金水的靈位前,嚎啕大哭,涕淚橫流,一樁樁一件件訴說著王金水的“豐功偉績”和“待他如親子”的恩情。
“叔父一生未娶,膝下無子!如今他老人家突遭不測,魂歸九泉,黃泉路上何等凄涼啊!”
王有田抹著臉上的眼淚,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激動,“叔父生前,最是疼愛狗奴!吃穿用度,從不短少!這份恩情,狗奴又豈能不報?!”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向后方一個被繩索捆縛、衣衫襤褸、渾身殘缺的老嫗…那是,已經徹底失去價值的狗奴。
“孝道大于天!今,有田斗膽做主,為叔父操辦陰親!狗奴既受叔父大恩,當以身相殉,黃泉路上伺候叔父!全了這份主仆情深!”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立刻布置喜堂…”
“今晚便送狗奴‘出嫁’…”
“……”
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在場的部分村民,但更多的,是被王有田氣勢所懾,或被扭曲的“規矩”洗腦后的麻木。
王金水那座高宅大院被迅速妝點,剛掛上去的,慘白慘白的喪事用具,全被粗暴地扯下,換上了醒目的大紅“囍”字,到處拉起紅綢,張燈結彩。
主屋正中央,掛著王金水一張倨傲的遺像,旁邊,擺上了一張狗奴的黑白像,中間同樣是個通紅的“喜喜”。
底下燃著一對手臂粗的龍鳳燭,一張蒙著紅布的“喜床”,就那樣橫擺在下方。
狗奴被換上了一身粗糙的紅布衣裳,頭上蓋著鮮紅的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