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蒼松道人,荊雨幾人又在路上遇到了幾位坊市的老人,打過招呼后,很快回到了穆山的家中。
如今的穆山夫婦仍是租住在內坊原本的小院中,趙承宴夫婦自然也在。
四人中除了慕沛如今才五十八歲,其余三人中穆山九十七歲、趙承歡八十歲、趙承宴七十五歲,幾乎都到了臨近大限的年齡。
荊雨以神念推開房門,卻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躺在院子中的藤椅上曬著太陽,他的眼睛微微瞇著,口中似乎在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姑丈!”到底是趙元曦當先出聲,將老者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他有些吃力地轉頭看了看,第一眼卻未曾看到當先發聲的趙元曦,反倒是將目光落在了荊雨英武不凡的面容上。
荊雨走上前去,百感交集地盯著眼前的老者,感慨道:
“老穆,如今你可真是老了!”
已然垂垂老矣的穆山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怪聲,他顫顫巍巍自藤椅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荊雨的肩膀,聲音有些哽咽:
“舅丈,此前我在信中明言,不必回來看我,且向前看……其實內心仍有些冀望,只盼著閉眼之前能再見你一面,只是怕誤了你的道途,沒好意思提起。”
荊雨卻道:“老穆,若是一路不管不顧,只是悶頭修行,世間風物人心一概都不去管了,那這道途求來何用?修士求長生,可不是為了做一塊兒絕情斷性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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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晨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嶄新的法袍,這身袍子并非凡物,而是多少有些避水避塵的功效,算是沾了點修仙界的邊兒,因而也要二十枚靈錢的價格。
他在荊雨府上做了十年門房,這十年的月例大多都拿去煉體,勤勉十年,也就到了煉體一層,算是入了門,這二十枚靈錢也是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原本是打算留著壓箱底的錢,可聽聞父親病危,要來見他最后一面,趙元晨莫名其妙就去仙城內的成衣店內買了這么一件法袍,坐了一個月飛舟時只是將其嚴嚴實實放在包裹里,到了烏山坊市才拿了出來,仔仔細細熨平了褶皺,穿在了身上。
趙元晨這十年來碌碌無為,凡人制符的技藝、組裝傀儡的精細活兒、甚至詩詞歌賦、四書五經都嘗試著學了不少,皆無甚建樹可言,除了煉體一層之外,竟沒甚么拿得出手的長處。
因而他總有些畏畏縮縮,自從那位他有些一見傾心的“李絳雨”姑娘不知所蹤,他甚至連煙花柳巷都懶得去了,平日里要么是在玄鏡居看門,要么就躺在床上發呆,看些話本消遣日子。
也說不上是不是有些小心思作祟,平日里他在逍遙仙城倒是不修邊幅,可偏生回了烏山坊市不想丟臉,這才買了這樣一件法袍充一充門面。
哪知道路上遇著原本相熟的修士,大多是拜見了舅爺爺,口中稱著大人,不是想塞一房姬妾,就是探探舅爺爺的口風,看著有沒有收徒的意思。
最不濟也是拉著妹妹趙元曦寒暄幾句,問一問修行的進度、或是婚配的事情。
全程就當他一人如同空氣,這讓趙元晨既覺得理所應當,又有些灰心喪氣。
不過他知道,在自己家里,總有把他當回事兒的家人,十年未見,母親定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哭成淚人兒;父親據說躺在床上,已經說不出來話了,倒是讓他隱隱松了口氣,不然說不得又要劈頭蓋臉罵他幾句不成器的東西。
如今隨著舅爺爺到了父親病榻的門口,聽著門內若隱若現的呼吸聲,一身嶄新法袍的趙元晨卻猶豫了,只是不住盯著身上的法袍,看看有沒有新起的褶皺,撫平了好些時間,仍是不好意思跨進門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