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雨水一會兒停一會兒下,昏沉的天空格外映襯達倫的葬禮。陰冷的空氣順著雨絲鉆進人身體,讓大家不能安靜的待立在原地。
韋凱被叫去臨時幫忙,雪生就站在不遠處的角落守護孟晚。孟晚雙手合十搓了搓掌心,帶來的那絲熱量根本不足以讓身體暖和起來,他抬起腳步想到背風的地方站一會兒。
農勒的小兒子不知道從哪兒鉆了出來,遞給孟晚一個裝滿熱水的竹筒。孟晚對他微微一笑,抬起竹筒想喝上一口熱水暖身,卻意外看到小男孩跑動間帶起了一陣輕風,那風將棺材里的布吹的微微顫起,最終掀起了一個小角后又落下。
孟晚眼睛猛地瞪大,他剛才竟然看見了死去達倫的半張臉孔,褪去全部血色的皮膚上,泛著青灰色的冷色調,像被抽走生面光澤的褪色宣紙,只剩一片死氣沉沉。
最令人恐懼的是,他一瞬間露出的這半張臉上的眼睛,竟然是睜開的!
死人的眼睛是什么樣的?它本身并無半點神采,但配上僵硬的臉和被死亡氣息侵染的陰霾,足以將人嚇個半死。
孟晚急促的喘息了一瞬,下意識湊到人比較多的木樓底層邊緣,那里有個雞圈,因為人多天氣又冷,雞都縮進了雞籠里。
周圍人說的都是壵語,孟晚也聽不懂,只是人類發出的語言,讓他覺得內心踏實安定,像是遠離了靈堂附近死寂般的氛圍。
“你系……外江人?”
一段極為費力的白話從孟晚旁邊一位中年婦人口中傳出。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土布衣裳,頭上戴著黑色的布帽,看孟晚的眼光中有好、有驚艷,卻沒有半分惡意。
孟晚驚奇于那柑寨竟然還有人懂官話,立即回復道:“我是從府城來的,嬸嬸會說官話?”
那婦人似乎想笑一下,但嘴角扯起一半想到當下是什么場合后又落了下去,她捏起拇指和食指,“一啲啲啦,細個嘅時候同我阿爸去過縣城,呢幾年就再冇出去過了。”
孟晚好歹來嶺南這么多年,白話還是能聽得懂的,“為什么這幾年不出去?”
那婦人聽到孟晚的問話,捏起的手指突然僵住了,眼中也浮現出一絲迷茫,像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樣。也可能有某個瞬間想過這個問題,但又被雜七雜八的瑣事牽絆,繼而又拋在腦后。
“出去……做乜嘢?”
孟晚看出了幾分端倪來,但如今場合不太對,他又和婦人聊起其他事情。本來斷斷續續的雨水到了晌午也沒停,但孟晚卻套出了婦人的家底。
婦人名叫覃娜,沒錯,她還是覃員外的表妹。
覃娜是個很溫柔純真的婦人,孟晚發現整個壵寨里的人都持有這種純真。她們像是被關在玻璃罐子里的人,活在方寸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起來似乎很美好,可人活著是要多看多學的,把自己關起來久了——會生病。
孟晚和覃娜聊天的時候旁邊有很多人不經意的偷看,大多數人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的,有個老頭卻突然插了一句,“你是昨日那個后生的屋里人?”
小小一個那柑寨竟然就有兩個聽得懂官話的嗎?孟晚頗為驚喜,“昨日我夫君說是有位阿公帶他入寨,就是您吧?多謝阿公。”
“小事小事。”老頭擺擺手,頭上包裹的黑色布巾多余的半塊自然垂落下來,上面竟然還繡著簡易花紋。
“你郎是外面的大官喔?”他揚著樸實的臉問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