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憲擡手打住,嘆道:“裴矩此人確是城府甚深,令人捉摸不透,明哲保身?哼哼……”
不禁暗忖:宇文邕給權臣宇文護壓迫多年,好不容易才將之除去,未免重蹈覆轍,自是對才能卓著又野心勃勃的臣子防備頗深。裴矩是聰明人,既顯露了卓絕武功,自然會在理政和治軍上有所保留,以免引起宇文邕的猜忌,難怪能夠深得宇文邕信重!
高颎忍不住勸道:“朝堂波詭云譎,齊王殿下切不可小覷這適時藏拙的明哲保身之法。去歲伐齊,同是攻打洛陽周邊軍鎮城關,陛下親自揮師六萬在金墉城下損失慘重又徒勞無功,而殿下率兵僅兩萬卻順利攻下洛口東西二城,威逼洛陽。兩相對比,殿下的功績確實過于扎眼。長此已久,難保陛下不會……”
宇文憲反駁道:“但事后不是探知,陛下之所以在金墉城勞師無功,只因本該坐鎮洛陽的名將獨孤永業匿藏城內,親自主持城防么?”
高颎苦嘆道:“可軍中絕大多數兵士全不理會獨孤永業在哪,只知陛下打了敗仗,而殿下打了勝仗!”
宇文憲沉默下來。
許多時候,他不是沒想過收斂藏拙,而是一上戰場,覓得戰機,他就會不自覺的忘卻一切,只知帶領麾下將士奮勇當先,破敵制勝。
有時他忍不禁會想,寧愿在戰場上血戰連綿,傷痕累累,與一眾袍澤同生共死,也不愿面對朝堂爭權奪勢的殘酷詭譎。
……
或因宇文邕早有籌備,有司辦事神速,當天傍晚時分,石之軒便順利入住了富麗堂皇堪比皇帝行宮的驃騎大將軍府。
美中不足的是,二伯裴諏之拒絕隨他入住豪宅,享受腐敗,而是繼續窩在從前的小府邸,過自個兒的樸素日子。
僅從這點兒來看,倒也無愧于士林給予裴諏之五兄弟的清廉任事的贊譽!
當然,石之軒敢以親身經歷證明,裴讓之、裴諏之兄弟絕不是他們治下百姓眼里那種純純的“青天大老爺”。
特別是傍晚臨別時,裴諏之還不忘提醒侄子,“裴氏一族的老族長開春時仙逝了,而憑你如今太子太傅、驃騎大將軍的高位,何不爭一爭這族長之位?”
盡管石之軒并不會當真去費時費力的爭這區區一族之長的位子,但也將此事記在心里,若是將來可以順便成為族長,他也不會拒絕。
畢竟這時代高文化、高素質的精英人士相當稀缺,而裴氏族長別的不敢說,最少隨隨便便即可抽調及指使三位數的博學多才、文武兼通之士辦事。
好用的狗腿子,誰也不會嫌多不是?
不等石之軒在豪宅坐安穩,以楊素、史萬歲為首的,一波接一波的中高級將校提著各色禮物前來拜訪他這故舊、同僚、上司或師尊,聯絡感情之余順便蹭飯,斗酒狂歡,熱鬧一場。
天長日久的修真生涯讓他愈發喜靜,本也懶得刻意經營世俗官場上的人際關系,但不知不覺間,他身旁仍舊聚集了一大批利益攸關的“好兄弟”、“好朋友”,盡管他并未將他們真正銘記在心,甚或將其中絕大部分視為人生過客。
這種身處紅塵,萬象紛呈,而心在其外,清凈無住,功名得失不縈于懷的獨特意境讓他感觸良多,所謂道家隱士層次上遠超“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的最高境界“大隱隱于朝”不外如是。
恰如先賢莊子所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
三更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