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很想盡快尋到下一個目標,但賀蘭豹子清晰地感到身下坐騎的騰躍越來越有心無力,瞥了眼馬嘴唇角不住迎風飛灑的白沫。
他很明白,價值千金的愛馬的體力已然不濟,即將到達危險值——永遠讓坐騎留有足夠隨時轉向騰躍并以此瞬間脫離一切突發危機的余力。
身為漢化胡人,虔誠佛法的他,其實心里很贊成之前“宇文憲”勸解段暢的那句頗具禪機的話:“勢不可去盡,話不可說盡,福不可享盡,規則不可行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而且他感覺,齊軍中不少信奉佛法的將士同樣也贊成這句話。只不過礙于敵我立場,大家都沒有傻到將這事說出來而已。
遲疑片刻,賀蘭豹子終究放慢馬速,等待其余將領追上,才大聲提醒道:“天色將黑,將士們也人困馬乏,我等是否暫停追擊,安營扎寨?”
左后側一個將領立時反對道:“我軍疲累不堪,敵軍何嘗不是如此?甚至敵軍遠比我軍更為疲累!”
另一將領附和道:“此言極是。敵軍掉隊的士卒越來越多,從渡過汾水至此的小半日里,敵軍已有三百余騎兵成為我等的刀下亡魂。以此估算,天黑前后,敵軍的絕大部分戰馬都會口吐白沫而死!”
又有一將領緊接著道:“這小半日來,宇文憲只顧疲于奔命,再不像昨日那樣時不時突然率軍反身打我等一個措手不及,定是因為那廝貿然施展禁術的后遺癥發作,已喪失戰力。這可是我等擒殺敵國親王,虜獲不世之功的天賜良機啊!”
其余將領紛紛附和:“不錯,不錯……”
賀蘭豹子沉默片刻,亦知自己僅是副將而非主將,壓不住諸將的立功心切,唯有同意道:“也好,我等再加把力,陣斬偽周親王!”
諸將大笑應諾,高呼:“陣斬偽周親王!”其后浩浩蕩蕩的兩萬精騎跟著大呼,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
前方三里外,率軍疾馳的宇文憲聽著敵軍高呼陣斬自己的口號,不由滿臉苦笑,但回首掃視著時不時掉隊的部下,再次揪心不已。
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兵卒,可都是他的班底,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百戰精銳,可謂死一個少一個,猶如鈍刀割肉般不斷削弱著他的根基!
更可慮者……
宇文憲再次摸了摸馬頸濕漉漉的毛發,感覺馬兒的汗漬漸漸濃濁粘稠,近乎稀糊狀,而視線落處,馬嘴飄飛的白沫也越來越少……
“快脫水了!”
身為大周齊王兼萬軍主帥,他的坐騎自然是最頂尖的,此刻連他的坐騎都已現出脫水的前兆,更遑論麾下的四五千匹僅止于中上等級的戰馬?
沒有任何遲疑,宇文憲當即策馬挨近石之軒,徑直質問道:“伏擊之地究竟在哪兒?為何還沒到?”
石之軒從沒想過自己以宇文憲為餌,吸引齊軍追兵踏入伏擊圈的計劃會瞞過宇文憲這等智勇雙全的沙場老將。
即使此刻針對宇文憲的算計得逞,伏擊得勝已然是大勢所趨,他也沒有多費唇舌和盤托出,拼命拉仇恨的意思。
因而不咸不淡地應道:“快了……”
宇文憲勃然大怒,“馬上就要天黑了,到時即使將追兵引入了伏擊之地,本王麾下也至少有三千戰馬會脫水而死,這后果你負責?”
石之軒難得大方一次,“大勝之后,繳獲的齊軍戰馬任你先挑選三千匹!”
宇文憲冷笑不止,“那你最好祈盼祖宗保佑,到時候繳獲的戰馬能夠湊足三千匹,否則本王定會向陛下參你一本,讓你人頭落地,以正軍法!”
石之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本將夏秋時節率軍從吐谷渾虜獲的戰馬足有兩三萬匹,積功升任上柱國,陛下又怎會為了區區三千匹戰馬而問斬本將?齊王疲勞過度,發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