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陣沉悶的咳嗽過后,張僧繇那爬滿老年斑的皺巴巴臉頰上閃過一抹兒潮紅,但他卻不管不顧,繼續伏案揮毫。
七頭形態大同小異的威武青龍躍然紙上,其入海飛天的矯矢姿態充滿著大解脫、大自在的超凡韻味。
靜靜旁觀欣賞的石之軒眸光一閃,其實他早就明白張僧繇的心思——對于許多魔門中人來說,死亡不僅不是痛苦和恐懼,反而是求之不得的解脫,只因他們的過去往往充滿著一幕幕慘劇,那悲哀令他們終生難忘,精神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生活的每一刻都是難以忍受的煎熬。
但他們也不可能窩囊得自殺,所以或是精神崩潰,練功走火,魔火焚身而亡;或是選擇與畢生仇敵同歸于盡;或是放下一切之后,淡忘武功,不再以真元強行延續壽命,飛快地衰老而亡。
張僧繇顯然就是后者,而且隨著死亡的逼近,心境反而愈顯從容和自在,以致于畫藝更上重樓,所畫之龍充斥著超然生死的大自在氣魄。
而這,也正是石之軒之前明明擁有可以延長壽命的舍利元精,卻沒有賦予張僧繇的原因,并非他舍不得,而是不愿意勉強張僧繇。
似張僧繇這種老牌宗師,無不擁有極強的自主意志,當他們已無畏生死之時,再沒人可以勉強他們做不愿意做的事。
況且,張僧繇從不是石之軒的附庸,而石之軒也不愿將這個瀕臨大解脫的老人強行變成自己的附庸!
手下不停,張僧繇淡淡一笑,“凡我圣門一宗之主的嫡系傳人,在出師前都必須發下心魔血誓,不惜一切為振興圣門而不懈努力,至死方休……之軒可知為何為師一直不曾對你提過這個要求?”
石之軒絲毫不給面子,“因為你打不過我!”
“這也是原因之一……”張僧繇苦笑一聲,“但最根本仍在于我不想圣門的偏執束縛你的未來,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落得悲苦一生。”
石之軒不置可否,只因早有堅定信念的他根本不可能被魔門偏執思想洗腦,也不可能會被魔門束縛。
張僧繇眼中閃過追憶之色,“我花間派的傳人不是生性孤獨,而是追求孤獨,且無一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風流,翺翔眾名花之間,以無情對有情,傷透天下女子的心……可最終才發現,被傷透的,還有自己的心!”
石之軒點頭贊同,說出來的話卻讓張僧繇再次苦笑,“所以說,男人讓女人傷心會遭報應,只有博愛才是唯一出路,才能永立不敗之地!”
雖然他也很同情張僧繇的悲苦人生,但兩人間的信念和經歷實在相差太大,在渣男和情圣的問題上完全沒有共同語言。
“你這不是來來陪伴我最后一程,而是想把我氣得死得更快!”張僧繇怒其不爭,擡手搔了搔白霜一片的頭發,指縫間不經意擼下幾縷銀絲。
“誰說男人要博愛啊?”張麗華香汗淋漓的進門,身上帶著淡淡的藥草味兒,顯然剛剛在煉丹房忙活完。
石之軒立馬摟過她坐在自己懷里,享受著溫潤香軟,還不忘倒打一耙,“老頭子說我不該緊守著麗華你一個,勸我繼續發揚花間派的光榮傳統,縱情翺翔于眾名花之間……給我狠狠批評了一頓!”
張僧繇:“……”果斷轉身繼續他的畫作,眼不見為凈。
“算你識相!”張麗華媚眼一翻,拉著石之軒的袖子擦了擦額頭的香汗,又氣鼓鼓道:“為何我煉制大增十年功力的養元大還丹總是功虧一簣?你來幫我瞧一瞧……”
“好啊……多半是你把人參精華放多了!”石之軒一口答應下來。
現下他正在籌備的溝通異界的計劃非是短時間能夠完成,也不介意陪著張麗華參研煉丹術,或許將來用得著。
若他所料不差,堪稱地元外丹法巔峰的丹劫、洞極丹所煉成的精純太陽真火、太陰真水,既不是像他一樣以元神道體直接從天地虛空攫取而來,而尋常煉丹煉藥的材料和方法也很難涉及這種極端且龐大的能量。
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將諸多物質的精華有機搭配并從近乎分子原子的細微層面徹底破壞或扭曲,使之釋放出至陽至熱或至陰至寒的恐怖元能,再以此為基礎煉制成太陽真火、太陰真水……
若果如此,那代表著地元外丹的巔峰層次于格物致知一途實已達到遠超世人想象的精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