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之水,裹挾著北地的雄渾與泥沙,奔涌東流。
嬴政此次歸返咸陽,選擇了水路。
巨大的商船劈開渾濁的浪濤,自河內郡啟程,溯流而上,橫渡黃河,至臨晉關后,再沿渭河北岸那寬闊筆直的帝國馳道西行。
這段旅程,預計需七日光景。
如今帝國的大型商船,皆歸楚懸執掌的漕運體系調度。
這艘運送著河內郡新產貨物,其中有新式農具、水泥預制件、甚至一些精巧的墨家器械模型。
這些前往咸陽牟利的商船,也被楚懸精心安排,作為了嬴政與扶蘇的臨時行轅。
船身龐大,行駛平穩,甲板下寬敞的貨艙旁,辟有幾間整潔的客艙。
楚懸將嬴政與扶蘇安頓在最寬敞舒適的一間客艙后,便恭敬告退。
他心思剔透,深知這對父子也算是經歷了生死相隔再度重逢,其間必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說。
況且,他受皇命還需留在河內郡,督辦醫館與官辦學舍的興建事宜。
夏無且同樣肩負著指導河內郡醫政的重任,亦未隨行。
有劍圣蓋聶與那深不可測的灰衣老者護衛在側,更有太醫令隨時侍奉,嬴政的安全,無需多慮。
客艙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窗外是浩蕩的黃河水聲,艙內卻是一片沉靜。
船身隨著水流微微晃動,案幾上固定著的油燈,投下溫暖而搖曳的光暈。
嬴政盤膝坐在軟墊上,目光沉靜地落在對面的扶蘇身上。
經過河內郡那場月下夜談,父子間無形的隔閡似乎消融了許多。
嬴政沉默片刻,拋出了一個看似尋常的問題:“扶蘇,依你之見,當今皇帝,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扶蘇聞言,眉頭下意識地緊鎖起來。
皇帝是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盤旋了太久,卻始終難以用一個簡單的詞語概括。
要說他仁慈吧?
他面對兇悍的匈奴,展現的是近乎冷酷的殺伐決斷,鐵騎所向,幾欲滅其族裔!
那雷霆手段,與“仁”字何干?
說他殘忍?
他卻能容下自己這個最大的帝位競爭者,不僅不殺,反封為尊貴的長安侯,賦予信任與實權!
甚至連那曾掀起腥風血雨,犯下滔天罪行的胡亥,竟也留得性命!
這又豈是暴戾之君所為?
若要說他優柔寡斷?
那更是荒謬!
三大氏族何等根深蒂固,在趙凌登基后,直接被玩弄于股掌之間,讓他們開倉放糧便開倉放糧。
讓他們拿錢出來便拿錢出來。
諸子百家,素來各執一詞,爭執不休。
可就在趙凌治下短短半載,竟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服務于帝國新政的奇異和諧之中!
各家竟然愿意為之改變,甚至相互融合。
這份翻云覆雨,調和鼎鼐的手段,令人嘆為觀止!
扶蘇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心頭的復雜思緒,最終,他緩緩吐出一個凝練而精準的評價:“皇帝對人性的洞察與拿捏,已臻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