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老爺椅的硬木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目光卻像鷹隼般鎖住趙凌:“小子,你記住。在這片土地上拆掉一堵墻,光拆不行。你得趕緊找根新柱子,或者砌堵新墻,把窟窿補上!否則,房子遲早要塌!”
“大秦,是靠什么立起來的?靠的是軍令如山!律法就是放大了的軍紀!令行禁止,賞罰分明,一絲一毫都不能懈怠!”
“正是這股子狠勁和執行力,才鑄就了今日的強秦!連坐,就是焊接這龐大帝國機器每一個齒輪的鐵箍!你貿然把它撬掉,卻不準備新的鉚釘?等著看機器散架嗎?”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冷酷和現實。
趙凌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與父親截然不同的光:“父皇,兒臣以為,未必就非要立刻補上一條新律法來替代!關鍵在于,要讓天下百姓覺得日子有奔頭,活得下去,活得好!”
他向前一步,皺眉道:“您想想,告奸之賞難道還不夠豐厚嗎?告發犯罪行為,等同于在戰場上斬獲敵首,立下軍功!舉報者能拿到被告發者一半的家產,或者直接領賞金!舉報謀反,賞金千兩!舉報私藏兵器,賞百兩!生擒一個盜賊,等同于戰場上砍兩顆腦袋,賞十四金!這還不夠嗎?這些實實在在的重賞,足以讓任何知道內情的人動心!”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用連坐這把鈍刀子,去威脅,去株連那些可能毫不知情,只想安穩種地的無辜鄰里和親屬呢?難道重賞的吸引力,還比不上恐懼的鞭子嗎?”
嬴政被兒子這番天真的言論給實實在在地氣笑了。
他原本以為趙凌能說出什么高深莫測、彌補漏洞的新制度,沒想到竟如此簡單粗暴。
廢了就廢了,靠重賞激勵就夠了?
他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目光銳利如刀,直刺趙凌:“呵!只賞不罰?趙凌,你不覺得這想法……太可笑,太兒戲了嗎?”
他直呼其名,顯露出內心的不滿。
“為何不可?!”趙凌的聲音也陡然提高了幾分,“父皇!您睜開眼睛看看!這么多年來,大秦的黔首過的是什么日子?他們活在無時無刻的恐懼里!”
“出門怕鄰居犯事,回家怕親戚連累!睡覺都要睜著一只眼!這根弦,繃得太緊了!太久了!是時候該讓他們喘口氣了,讓他們能安心地種地、生子、過日子!”
“至于告奸,這習慣早就刻進他們的骨頭里了!看到罪犯,知道舉報有大好處,他們自然會去告發!根本不需要再用連坐這把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劍,去威脅那些只想活下去的平民百姓!”
趙凌越說越激動,胸膛起伏,他直視著嬴政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質問道:“父皇!您可曾算過?這么多年來,因為這該死的連坐制度,有多少無辜之人枉死刀下?”
“多少勤勤懇懇的農夫,可能只是埋頭在地里侍弄莊稼,就因為隔壁住了個膽大包天的家伙謀逆,結果全家老小,甚至三族之內,都被拖去砍頭!這些人,他們做錯了什么?!就因為倒霉做了鄰居?就活該被牽連,被砍頭?您摸著良心說,他們不無辜嗎?!”
嬴政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中寒光閃爍,他猛地一拍扶手,聲音冷得像冰渣子:“無辜?鄰里謀反,豈是朝夕之間就能成事?既是朝夕相處的鄰里,他又如何能全然不知情?”
“知情而不報,便是同謀!便是心存僥幸,意圖觀望!這等行徑,與謀逆何異?談何無辜!”
在嬴政的視角里,帝國的穩固高于一切。
為了維護大秦的統治,為了震懾潛在的叛亂,死一些可能知情的賤民,是必要的代價,是微不足道的犧牲。
統治者的棋盤上,平民不過是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趙凌看著父親冷漠的側臉,心中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