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清晰地意識到,他和他父皇之間,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理念鴻溝。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絲悲憤和警告:“父皇!您有沒有想過,如果天下人永遠都生活在這樣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恐懼之中,就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弓弦!”
“一旦……我是說一旦!帝國稍顯疲態,露出哪怕一絲虛弱的跡象,這根繃到極限的弦,會怎樣?它會嘣地一聲斷掉!”
“那些被恐懼壓抑了太久的怨氣,會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他們會不顧一切地反抗!到那時,您引以為傲的連坐鐵律,非但沒能保護大秦,反而成了點燃燎原烈火的火星!”
趙凌咬牙道:“打天下時,連坐制度像一副猛藥,能讓軍隊和百姓的執行力飆升到極致,無往不利!”
“因為那時候,所有人都有個共同的目標!但如今呢?戰爭結束了!天下初定!我們需要的是長治久安,是休養生息!如果還把這副猛藥當飯吃,還讓所有人時刻處于戰爭的緊繃狀態,這無異于在帝國的根基下埋藏了一顆巨大的禍根!”
“終有一天,它會炸毀您一手締造的大秦帝國!”
這番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嬴政的心坎上。
他不在乎個把黔首的死活,但他畢生的心血追求的目標。
大秦的統一與千秋萬代的延續,是他的逆鱗,是他的命根子!
趙凌的警告,精準地刺中了這個要害。
嬴政沉默了。
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長,都要深。
他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里,翻涌著復雜難明的情緒,有被冒犯的慍怒,有對兒子天真的不屑。
但似乎……也有一絲被觸動后的深思。
他依舊沒有明確認可趙凌的說法,但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激烈地反駁。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用一種聽不出喜怒的平淡語調開口,目光重新投向了墻上的《坤輿萬國全圖》,仿佛在對著那片遼闊的疆域說話:“你既已決定,那便試試吧。”
在嬴政看來,只是廢除鄰里和官職連坐,而且只在部分領域減輕株連,范圍有限,影響可控。
就算真如趙凌所說,有點小亂子,以如今大秦的國力,也完全鎮壓得住。
況且現在趙凌才是皇帝,今天能跟他講講這些,也是對于他這個父皇的尊重罷了。
嬴政也想看看,這只賞不罰的新路子,能走出個什么名堂。</p>